雀台逢春(1)(2/2)
看出了他的不适,一直在他跟前偎着的侍妾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殿下是又头痛了吗?灶上还温着药,待妾去取来。”
“贱人!”
郁岑不由分说便将侍妾一把推到在地,费力撑着桌角站直了身子,怒道,“本王不用药,本王又没有病。是你,你们想要害死本王,都是那药……”
侍妾没听懂他的话,便看到他整个人往后仰倒而去,直直地倒在了坐榻上上,昏迷不醒。
这动静惊动了府中的其余人,这些人见状手忙脚乱地把郁岑挪到床榻,旋即又命人前去唤太医。
太医从宫中到王府紧赶慢赶用了一炷香,等赶到时郁岑的呼吸都微弱了,而那个侍妾正无声地抹着泪。
随太医一同来的还有何宣。
何宣一向处变不惊,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里唱曲的歌姬,以及郁岑用过的膳食。
侍妾担心引火上身,主动解释:“今日妾与殿下一同听曲,谁知殿下忽然又犯了疯症,不知怎的便昏了过去。妾实在担心害怕,便换唤了何大人来此。”
何宣只是点头,并不应声。
很快,太医诊脉过后退了出来,恭敬地向何宣施了一礼,道:“回何大人,殿下并非是疯症,而是中毒所致。此药寻常人饮了无事,但殿下本就有旧疾,挑上那么一点搁在酒盏里头,便能引得神思混沌,再犯疯症。”
何宣问:“酒是谁备的?”
府中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侍妾文芷。
文芷见状,当即便哭诉着冤枉,道:“不,不是我……我没有,我平日出不得王府,又不通医理,怎能下得此毒呢……”
她落泪时楚楚可怜,看得出的确不是能做下此事的人。
文芷身为是一个侍妾,在府中处处看人眼色,全仰仗着郁岑度日。在此时给郁岑下毒,于她而言没有一丝好处。
何宣沉默须臾,还是道:“先押下去,待殿下痊愈之后再行处置。”
以郁岑对何宣的重用,府中人对何宣的吩咐向来遵从,也便都不再多说什么。
太医们更是不敢置喙,只是给郁岑开了解毒和安神的方子后便退下了。
为了郁岑能够安心休养,接下来的几日王府都不许闲杂人等入内,甚至不许府中人无何宣之命随意外出。
在自己府中饮茶时,何宣听得帘后有动静,却连脸色都没变。
他低头尝了酽茶,道:“这下如你之愿了?”
何兴放下了帘子,在何宣的跟前坐了下来,从容道:“这回还得多谢兄长相助。”
何宣不明白,放下杯盏后看向何兴:“我虽不知你的用意,但这是最后一回,这样致疯症的药用多了,郁岑早晚有一日要怀疑。”
“他没机会怀疑了。”
何兴舀了一小勺t香屑到香炉中,然后语气如常,“他这一生的福禄,和先帝一样,合该到头了。”
何宣眉间紧蹙:“今非昔比,当日先帝病重,他的死因即便有人怀疑,也只会算到郁岑的头上。可如今,郁岑若是在王府中死了,这账会不会算到你我头上就未可知了。你也该清醒些,同样的招数并不能用两回。”
何兴却扬唇一笑,随手点燃香炉,道:“用不着咱们动手。你知道我为何要你下药,并将罪名推到那个侍妾身上吗?”
“为何?”
何兴道:“她姓文啊。”
看到何宣依旧没听懂,何兴才解释:“这段时日兄长受郁岑之命去菏州办差,许多事不清楚。为了能够除掉郁岑,宜华的确够用心思,着人将文珈贪墨查得一清二楚。这些事岂是文珈一人能做得来的?但是郁岑以文珈的妹妹相威胁,文珈这才不肯说出实情,独自将罪名揽了。为了查出文珈的妹妹是谁,我费了不少的心思,最后终于打探出来了,正是郁岑的侍妾文芷。”
“你这么做是为了……”
“是为了将文芷带出王府。接下来只要将文芷脱离王府的消息想办法送进诏狱,文珈没有后顾之忧,便会将实情和盘托出。真到了那时,有以尤清辉为首的清流们从中驳斥,郁岑即便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缓缓行之,再用药,说他因情急疯症而死,便顺理成章了。”
郁岑在朝中根基颇深,根本不可能除得干净。
千里之堤毁于蚁xue,他不会想到自己会毁在副将和侍妾手中。只有先将他这位摄政王的声誉摧毁掉,一步步瓦解,方能有成效。
时至今日,何宣才算看清楚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
看清他为了权柄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孟罗才欺辱何兴许多年,他便暗中收集孟罗才的证据,施计离间孟罗才与先帝,目的却是为了将先帝身边唯一能用之人处理干净。
事成之后,顺手将这罪名推给了郁岑。
即便朝中人忌惮郁岑作为摄政王的权力,不敢多说,但心底不免对郁岑不满,埋下怀疑的种子。
如今设计文芷,只是为了让文珈能说出实情,将恨意悉数还给郁岑。
这把火若是点着了,朝臣群起而攻之,新仇旧怨一起算,便如天降甘霖,能催得之前怀疑的种子萌芽。
到了那时,朝中便再无摄政王。
小皇帝亲政能力不够,一切事务便不得不经尤清辉与何兴的手。尤清辉年迈,算不上什么障碍,那时的大辰,才真正能是何兴说了算。
正此时,门外有人报,说是押送文芷的马车被人劫了。
何宣拍案:“什么?”
何兴却比何宣冷静许多,道:“还不命人追吗?文芷是永王殿下的侍妾,殿下未醒,事态未明,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是!”
事情已经到了眼下境地,谁知会在小事上出了岔子。
若是文芷出了事,所有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袅袅烟气从小香几上的玉炉中逸出,何兴凑近了去嗅,食指拨转着炉盖,笑了一声:“兄长莫急,能在此时劫走文芷的,除了那位长公主,不会有旁人了。反正她与我们目的相同,都是为了郁岑。既如此,文芷是死是活又被劫去何处,于我们就不重要了。”
何宣不明:“那你为何还命人去追?”
烛火跳动被凄冷的夜风吹得左摇右晃,何兴拢袖起身,影子落在团绣的扇屏上,黑沉沉的一片。
他道:“做戏要做全,自然是为了不让她起疑。当下最要紧的是处理掉王府那个,至于这个难缠的长公主,不急。”
*
迎沈太后回宫的阵仗不算小,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缺。当日新帝登基时疏漏于沈太后的,如今都一一补了回来。单是京中达官贵人庆贺的礼单便写了一人多高。
即便小皇帝郁濯心中百般的不愿意,但在陈太后的敦促之下,该出面的场合也早早都到了。
沈太后回宫,又恰好赶上了郁濯的生辰,便着光禄寺筹备了宫宴。
自登基以来,郁濯未曾亲政,与朝臣们多有疏远。如今借着生辰宴大宴群臣,也算是君臣之间稍作亲近。
宫宴入了夜才算开始,日落之前一直都是宫眷和贵人之间相互攀谈。
郁濯困倦不已,连声打着呵欠。
虽是晚秋,但傍晚日头依旧毒辣,何兴在郁濯身旁仔细挑拣着果子,拿盐水浸了,剥了皮都递给郁濯。
郁濯没接,只问:“听他们说话好生枯燥,比阁老的经筵还要枯燥。何时宫宴才能开始?”
何兴答:“还得几个时辰呢,陛下若是觉得无趣,可以想些有趣的玩法。难得陛下生辰,正巧这京中的公子们又都在,一同比试取乐也无伤大雅。”
郁濯来了兴致,道:“投壶,射箭?”
何兴应声:“陛下若是想,奴婢这就命人回殿中,将陛下珍藏的几副弓箭都拿来。”
兴许是受江砚行讲学天长日久的影响,郁濯对弓箭也有了几分兴趣,虽说准头依旧不行,但难得可以与众人一同热闹,他是一万个情愿。
“快去!”
不多时,各种投壶用具和弓箭都被小太监们擡了出来。
说起玩乐,京中还没谁能比得上徐家小公子。连郁濯也先唤了徐闻朝,让他先来试一试。
一直在郁微身边老实坐着的徐闻朝见状,高兴了起来,又担心郁微不悦,凑近郁微小声问:“殿下,我能去吗?若是你嫌无趣,我就不玩了,还坐这儿与你说话?”
即便有伞扇,郁微也依旧被热出了汗。
她懒散地以袖口扇着风,漫不经心道:“你玩你的,不必管我,我若坐累了就去陪我母后说话了。”
“好!”
徐闻朝吃了定心丸,也不再推辞,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了一件,递给身旁侍奉的宦官,然后持箭投壶。
不知是谁在底下起哄,说他最擅的便是投壶,让他来玩这个,旁人根本没有赢面。
徐闻朝挑眉一笑:“那今日我便听你们的,不投壶,改射箭,如何?”
坐在御座上的郁濯笑他:“你那点功夫,朕还不清楚吗?只怕你连弓都拉不开!”
“陛下这就瞧不起人了?”
徐闻朝将里衣的袖子挽起,拿发带束了,转身就去挑选趁手的弓。
小皇帝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藏在殿中的弓却都是极好。
最边上那个紫檀木弓箭入了徐闻朝的眼,他想也没想便拿了起来。谁知还没等抽箭搭弦,便见何兴上前来阻拦。
“错了错了,这张弓是江大人教习陛下射术时用的。这帮做事的不长眼,竟误拿了过来。”
何兴笑着欲将弓箭取回,“徐公子还是再换一个吧。”
一直在旁听着的郁微却轻笑一声:“他人不在这儿,东西倒是宝贝得很。”
说罢,郁微对徐闻朝说:“罢了,你先换一个,若你喜欢,待明日本宫送你更好的。”
“一张弓而已。”
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众人闻声看过去,却见日暮风起时,那人身着梨花白广袖襕衫出现,瞧着瘦削许多。
江砚行好似披着疏星淡月,气如兰华,“徐公子若喜欢,便赠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