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1)(1/2)
万山载雪(1)
紫安宫中满是溢出的药气,清苦气蔓延至外廊中。
伺候陈太后的小太监在旁侍药,看着陈太后日渐憔悴下去的模样,心中不免焦急。
“娘娘,刘院判给的方子照着吃了这么久,为何竟不见效?依奴才之见,此事还是要告知陛下。”
陈太后将饮尽之后的药碗搁置在案几上,以绢帕擦拭唇角:“濯儿又不会医病,告知他做什么?他课业繁重,不要扰他。”
“可是……”
陈太后由他搀扶着起身,叹道:“有什么可是的?说起来,哀家昨儿个去见濯儿,为何授课之人不是江砚行?”
久卧病榻,前朝之事她都不再事事亲为,而是放心交给了尤清辉与何兴。
至于江砚行,她更是许久没见过了。
小太监说:“回娘娘的话,因亲眼目睹他叔父之死,江大人告了病,的确有好几日没来过了。毕竟是连着血脉的亲人,也值得体谅。”
静静听完这些,陈太后逗着廊下金笼中的鸟,不咸不淡地说:“什么血脉亲人,哀家才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他虽未真正养在哀家身旁,但哀家何时亏待过他?就连夫子都是哀家亲手选出最好的去教导他。赐封太傅,让他拥有了这般名望之人,亦是哀家。”
小太监应声:“是了,这江大人能有今日,都是娘娘慧眼识珠。”
“但他却有了二心。”
陈太后指尖用力,笼中鸟被金勺戳痛,扑棱着翅膀乱飞。
在最初听到郁濯说起,江砚行书房中藏着郁微画像时,陈太后并未在意,只当这些儿女心思早晚都会断绝,更何况郁微与徐氏还有桩婚约。
即便当初郁微离京,江砚行不顾一切追去连州,她亦未曾担心。只要江奉理还没有昏聩到分不清是非,便不会背弃朝廷选择连州。
近些日子流言越传越盛,她心中才生了慌乱。
暗探说江氏少公子常留宿公主府,甚至不曾避过府中诸人。
而对郁濯,他便冷淡许多。
如此对比,不难看出江砚行此番回京,并非有意继续做帝师,而是为了郁微。
诸般称病告假,或是他的借口,只是为了能够挣开帝师之位给他的束缚。
江砚行不稳妥,她便将目光投向了江明璋,江明璋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给了永王致命一击。
但她万万没想到,江明璋竟这般死了,甚至连死的真相都查不出。
冬雪落得绵密又安静,受了风的陈太后抵唇连声咳,最后气息不匀地说:“不管如何,濯儿若想坐稳这个皇位,不能没有江氏的助益。江明璋不在了,若是江砚行仍旧不能迷途知返……他便只能死了。”
小太监侍奉陈寒黛数年,从未见她如此。
曾是贵妃的她向来温婉,甚至可以说是柔弱。只是落滴泪便能让先帝心软。
亦是这样柔软之人,在成为太后之后t,却成了幼帝唯一也最得力的倚仗。
从除永王到如今,她一步也没走错,甚至可以说是心狠果决。
凤命,这二字捆缚了她半生,本是一场镜花水月,但她却也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已经走至如今这一步,不管争还是抢,她都没有输的余地。
“若是连他也在京中出事了,只怕江奉理不会善罢甘休啊……”
小太监嗫嚅着,说出顾虑。
陈太后安抚似的抚摸着笼中之鸟,目光落向窗外纷飞的大雪:“曲平江氏之子,就该如昔日江许淮那般,身载辉荣,为君赴死。哀家了解江砚行,他情愿。”
*
劈柴烧得旺,灶上煎煮药快要熬干了,拂雪如飞一般两步跑了过来,以棉布隔热托下陶罐,匆匆将剩下药汤倒了出来。
为在用饭之前将药及时送去,拂雪走得快,在湿滑的冰渍中踉跄了一下,才煎好的药汤又悉数喂了花草。
当真是越忙越出乱子。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眨了眨眼,泪水便顺着面颊往下淌。
郁微久不见药送到,便亲自来看,正看到拂雪蹲在地上捡着药碗的碎片。
“用扫帚扫,小心划伤。”
郁微将她拉起来,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也知她是这几日太忙碌了,有些力不从心。
“殿下,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早便起身煎药了,中途去盯着厨娘煮饭了,便将此事忙忘了,也是太急,才会……”
郁微抽出帕子为她擦了掌心,道:“我何时怪你了?我不喜热闹,府中人不多。什么都是你一人辛苦,我早就觉得对不住你。加上江砚行病了,还住在此处,更给你添麻烦。往后煎药之事我来盯,你去忙其他便好。”
拂雪错愕:“殿下是主子,这些事还是我来做。”
“府中银子都是你管,连我这个长公主领到的月钱也悉数在你那里,我甚至连有几两都不知。你若要说这种话,先将银子还来……”
“那不成。”
拂雪终于破涕为笑,明白郁微这是在哄她高兴了。
这段时日京中发生了太多事,没人是真正轻松高兴的。郁微忙得鲜少回来,拂雪便接过了料理府中诸事的担子。
她知晓郁微信任自己,于是做事更不能毛手毛脚。打翻了药碗她很是自责,谁知郁微只提醒她小心划伤手。
接了拂雪手中托盘,郁微道:“你先把手头要紧事做完,我去将药重新煎上。”
“是。”
煎药这件事她已许多年没做过,不免生疏。
即便是她最因奔波而辛苦时,也拿不出闲余银子去买药,每每病了只能生生扛过去。得亏她过去的身子骨还算不错,没有在这方面多有为难。
也就是她刚从青烈部逃出时,饥寒交加伤痕累累,江砚行怕她因伤病死了,便吩咐人给她送药材。
正值行军打仗,没人顾得上照料她,她只能自己煎药。初时煎不出药效,她便连同药汤,把那些半生不熟的药渣也给吃了。
后来江砚行发现此事,这才抽出空来,告知她这些伤药不是这么用的。
如今想想,倒甚是好笑。
郁微将温热的药端进房中时,江砚行正艰难地起身下榻。
炭炉只剩灰烬,被庭中空旷之风一吹,房中最后那点余温也消退了。
“安分些,少乱动。”
郁微关门,兀自添了炭火,将药碗递至他手中。
江砚行唇色发白,仍旧微扬唇角无力一笑,掌心落在她的肩侧,摩挲一般抚了她尚未束起的长发,道:“是我不好。”
“这又是在认什么错?”
错开他的视线,江砚行只是低垂着眼睫,整个人拢在背光的沉影处,仿若一块已经裂了缝隙的玉石,说不上落寞,只是周身都萦绕着寡淡的颓废。
“若非我执意接叔父入京,他不会出事。出了事,我连封家书都还未写,实在不知如何对父亲开口。”
他顿了顿,又说,“若非我是这样易病,便不会使你这般费心。”
听到郁微极轻的笑声,江砚行擡眼看她。
郁微只是看着他将药饮完,这才说:“跟只白瓷瓶一般易碎,想得倒多。只是喂你用药你便要哭了,那来日若谁救了你的性命,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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