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9)(2/2)
联想不久之前他所做之事,郁微耳尖发烫,翻身过去不再与他说话。
倒是江砚行,搁下棋谱过来,垂眸看着躺着不动装死的郁微,问:“是因为垣戎部烦心吗?”
郁微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他身上,看着背着烛光的身影,好久才应声:“我很为难。我不愿贺既白去沥平。”
沥平是贺既白的噩梦,失去了家人的少年曾立誓此生不会再回那片伤心地。
若真是战事需要,朝中难以挑出合适守将,贺既白自然义不容辞,应当披甲上阵。既做了这个将军,便不应贪生怕死。
可事实远非如此简单。
这其中夹杂的算计远比寻常人想象的要多,或许贺既白此去,便会战死在那里。
郁微看破了这些人的打算,却不知如何回绝。至少无论她还是贺既白,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沥平失守。
江砚行听着,食指缠着她的碎发,道:“将军死于沙场千古称赞,可不该死于算计。”
郁微没言语,侧过身去不说话。
江砚行道:“所以,你不问一问贺既白吗?”
“明知是张织好的网,为何要一心往里跳?沥平那点兵力,若只是朝中派去主将,而非增派兵力,那无论去几个贺既白也是送死。我不会同意的,我另想办法,总有办法。”
听她说完,江砚行失笑,在她眉心一吻,随手捞来被衾裹紧她:“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郁微颔首。
江砚行道:“若是我在那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此言何意,郁微的动作有些迟缓。
半晌之后,她想坐起身,可自己却被裹了个紧,根本动弹不得。像是江砚行早知她会做此反应,提前有所准备。
“你再说一遍。”
郁微眼眶微红,声音却比寻常任何时候都冷静。
江砚行的拇指刮去她眼底不存在的湿润,轻声道:“以我父亲心性,只要一日没有影响到曲平,他便一日不会插手这些事。只有我在,会有转机。”
他说话时只看着郁微的眼睛。
“贺既白都不行,多一个你便可以了?你难道有三头六臂?江砚行,我不答应。”
江砚行想亲她,却被她躲过去,只掠过了她带着清淡香气的鬓边。
他说:“你可知我爱你什么?”
郁微不答,只是紧闭着眼睛,似有湿热沿着眼角滑进耳畔。
“或许是第一眼,但那时我尚未意识到。你用刀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个青烈人的身体,而后转身就跑进了大雪中。我本不愿多管闲事,但那一日,我想救你,我想带你出去。”
提起这些,江砚行眼尾带笑,抚弄她碎发的动作也轻了下来,道:“家中人待我不算好,大概是因我自幼不在他们身侧长大。除了叶梧,江氏甚至没人与我多说几句话。那日你送了我一捧野花,说好漂亮,问我看了是否会高兴一些……”
“很高兴,阿微。”
他当时沉默未答,今时却忍不住想将当时的感受告知于她。
江砚行已经不记得那捧野花是何模样了。这么多年,他只记得他一擡眼看到的那双眼睛,一丝一毫也不敢忘却。
“单纯纯粹也好,运筹帷幄也罢,我爱你这颗心,正如你从当年不畏危险也要重回刺风山,只为找回那条逃出来的路。他们以此为刃,我却不希望你被此所伤。我可以做你的盾……若你需要。”
郁微闭着眼睛,泪液仍旧涌出。
她抓了一把床褥,指骨又无力地松了回去,铁了心不答应:“我不要。”
江砚行低声问:“舍不得我?”
“你明知。”
被衾裹身不能动,郁微只是看他,道:“你明知,江砚行。”
得此一言,江砚行了无遗憾。
他一直想弥补郁微,不知如何下手,因为她总能以自己之力周全一切。好似只有这一回,她或许需要他。
自打先帝把那纸诏书递于她手之后,郁微一直负担很重。
江砚行知悉这些,换了话去说:“嗯,也当是为了我自己?”
“从我记事起,便有人不停地对我重复,说我的兄长江许淮是多么的英勇无畏,是江氏的骄傲,而我只是被抛弃在京中无人看顾的棋子。要说恨么,是恨过的。”
“但过后更多是钦羡,钦羡江许淮能一直那么恣意坦荡。我曾想,若我也是那般,该多好。所以他的死讯,对我未尝不是一种打击。好似我多年来想要触碰的东西,变成了一场空。”
“我想拿回来。”
“无论为此,亦或为你,我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