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不渡(15)(1/2)
北雁不渡(15)
除了在战场之上,敢这么直接将剑架在江奉理脖子上的人几乎没有。
念在江氏多年战功,就算是皇帝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何曾遇到过这种窘境?
昔日年岁不大的孤女,变成如今的长公主,依稀仍有相似之处。
大概在江奉理昔日罚她跪于石子之上,而她丝毫未曾讨饶时,江奉理就知道,此人是个硬骨头。不仅啃不动,踢一脚还会伤了自己。
江氏府兵闻声,携带兵刃而出。本是为了保护江奉理而来,而当他们看清楚持剑之人时,却不敢擅动了。
长公主身份的威慑自不必说,他们同样认得此女是阿微。
若非自家将军固执,根本不必闹成今日这般。
江奉理错愕片刻,强忍下情绪,道:“他是我儿,这是他该为江氏做的。”
“江奉理,你这般道貌岸然倒当真可笑。在你心中,果真是江氏荣耀重于血脉亲情。他习得刀剑射术,本可文武皆成,可你逼他用药,几乎废了他这些年所习之武,落得身子骨孱弱非常。如今,你又逼迫这样的他亲赴战场,其意在如何,真当我不知吗?”
在一年之前,江奉理见了郁微还恭敬一些。到了现下,各地纷乱,幼主无谋,他自是不必再时时看着朝廷的脸色行事。反倒是朝廷须得处处仰仗他江奉理。
故而,他道:“长公主殿下养尊处优,怎知晓我们这些人的为难之处?你的父皇一道旨意便能让我将孩子送入京中,难不成只许他削我兵权,不许我反抗吗?”
“靠着折磨江砚行来反抗吗?他浑身疼痛夜不能寐时,你怎么不睁开你的眼睛去看,怎么不想他是你的孩子?”
听着他说这种冠冕堂皇之言,郁微甚觉可笑,握着的剑更深地抵于他的肩颈,道:“我养尊处优?昔日你折磨羞辱我时,难道便是养尊处优?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承认你错了,不肯承认夫人儿子弃你而去是你造成的!江奉理,你真可怜。”
可怜……
从未有人把江奉理与这个词放在一处。
有些无限风光的江老将军,一手兵权,一手荣耀,受百姓敬重,受同僚钦羡。
世上从无人说他可怜。
但齐如絮已与他分府而居,同在曲平却连见上一面都艰难。只有处理军务之时,齐如絮才会出面与他一见。两人生疏至此,全然不像几十年的夫妻。
江奉理清楚明白地知晓,若非曲平军尽是齐如絮这些年辛苦整顿的心血,她一日也不会在曲平多停留。
她没离开,为的不是他了。
“可怜……”
江奉理笑着念出了这两个字,鼻尖微微发酸,麻木了许多年的心口难得跃动了一些,转瞬之后只剩下无尽的酸楚。
郁微道:“是啊,你可怜。曲平军中将士宁可追随齐夫人与江砚行,也不愿在你手下做事。朝廷需要你御敌,你却百般从中作梗。江老将军,为将、为臣、为夫、为父,你哪一个顾全了?如何不可怜、可恨?”
“我说最后一遍,若是江砚行出了任何岔子,我亲手取你性命。”
*
虽已入春,姜关却仍被一片凄寒笼罩。
天还未亮时城门处生了浓雾,几乎瞧不清楚几丈外的景色。
城中守备一夜未眠,甲胄齐备。
守将的母亲是异域之人,故而取了一个长而绕口的名字,叶梧总是没办法唤对,便只按照他中原的名字,称一句吴将军。
此时的叶梧正在城墙之上来回走动,焦躁难安。
毕竟江砚行领兵外出,已经一夜未归了。
临行前,江砚行特意交代过,无论如何,姜关不能无人守备,不到紧急时刻,不必派人相援。
“天都亮了,公子还没回来……”
叶梧先开口,打破了他和吴将军两人之间的沉寂气氛。
吴将军搓了把冻僵的手,放在唇边呵气,宽慰叶梧:“公子带走的是曲平军中的一支精锐,我亲手练出来的兵,我最清楚不过!不会有事。”
叶梧问:“要不,我还是去找找公子?”
“诶!万万不可。”
吴将军看着远处的浓雾,喃喃道,“垣戎人与青烈人可不同,他们最擅长神出鬼没暗地里设伏。你出了姜关,就有可能遭遇不测。叶兄弟,你还是留在这儿,我也好跟公子交代。”
他瞒着没说的是,初春汜河化冻,碎冰被水翻腾着,最是凶险不过。若是叶梧渡河时被波涛卷进去,那更是九死一生。
听了这些,叶梧更忐忑了,他几乎声音都在颤抖,道:“那公子更危险啊!他只带了两千人,若是遇上垣戎大军,岂非……”
垣戎人想要渡河,必须将他们拦下。
而姜关城门则是最后一道关隘,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守,故而江砚行把大军主力留在了此处,只选择精锐轻骑出城。
吴将军拍了叶梧的肩,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笑道:“安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老实等着,公子会回来的。”
“此时说什么天相!你为何总拦着我去找公子?昨日也是你各种怂恿,说什么必须找到垣戎人驻地才能安心,公子这才听信。如今想想,你是何居心?”
吴将军愣了愣,道:“叶兄弟,不可这么冤枉人啊?我说的哪里有错?连垣戎人在哪都不知晓,只等着人家来攻城?那能打赢才怪了。再者说了,我怂恿没用,公子有自己的考量,他既前去,便是认可我所言!”
叶梧道:“或许这主意是对的,但公子已经一夜没有消息了,你非但不急,还不许我领兵前去,这是何道理?”
“道你二大爷的理!我在曲平军中待着的日子比你年岁都多,你这毛头小子竟敢如此污蔑悖逆于我!再吵嚷,军法处置!”
“姓吴的!你敢动我一个试试!”
“动你怎么了?我还敢杀你呢!”
说罢,吴将军抽刀,当即便要与叶梧一决高下。
在四处巡视防守状况的孙副将听得这边的动静,扔下刚拿起的弓箭便跑了来,二话不说把叶梧往身后护,不耐烦地对吴将军说:“也不看看当下什么境况,闹什么?让将士们听到了,岂不笑话?”
吴将军却并未有放过之意,对身后人说:“叶梧非行伍出身,却在军营中如此颐指气使,着实不成体统。来人,押他下去!”
“谁敢动他!”
清越的女声在吴将军身后响起,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头看去,一个身着月白窄袖武服的女子,如一道雪影几步便顺着石阶登上了城墙,动作迅速利落。走近了,众人才发觉她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剑鞘纹路可知身份不寻常。
站定之后,她高举一块令牌,道:“齐夫人令牌在此,谁还敢造次?”
见到确实是齐如絮令牌,吴将军这才收敛些许,往后退了一步。
曲平军众人听命于齐如絮,见令牌如军令,自是不会违逆。
他拧着眉,狐疑地问:“这是齐夫人的令牌不错,她向来随身收着,从不转交旁人。你又是谁?”
“宜华。”
宜华……
乍一听这个名字,吴将军还迟钝地觉得耳熟。但他实在没想到是谁。
直到叶梧惊愕地唤了一声殿下,吴将军才猛然想起,正是京城中那位位高权重,连皇帝都忌惮的长公主郁微。
“长公主殿下。”
孙副将先一步反应过来,忙不叠抱拳行礼。
郁微收了令牌入怀,道了句免礼,而后便只看向吴将军,又问一遍:“你便是曲平军中那位异域将军?”
“是末将。”
郁微走近一些,问:“西境之人?”
“是。末将自出生起便一直在曲平,并不知家乡在何处。蒙齐夫人不弃,留在军中做事。”
郁微嘴角带笑,道:“这么说来,齐夫人对你有大恩……你又是如何回馈她的?”
不待吴将军反应过来,郁微便冷冷地吩咐身后守将:“拿下。”
直到手脚都被捆缚,吴将军仍在挣扎叫冤:“殿下这是做什么?因为一个小小江氏仆从而这般对待末将,不怕寒了曲平军的心吗?”
郁微从怀中取出一折密信,毫不留情地扔到他的脸上:“继续嘴硬啊。来时抓了一个通风报信的细作,将你供了出来。”
他迟疑了片刻,仍旧坚定道:“不可能,末将从未做过这等事,这是诬陷,望殿下查明!”
早就猜到他不会直接认,郁微俯身捡起了那封信,当着他的面拆开,道:“他正是受你之命,为垣戎人通风报信。信中说,你已支开江砚行,此时攻城最佳时机。你特意用了西境文,可人的写字习惯一时难改,不如让你的同袍t们都看一看,此信是否为你所写?”
西境文与大辰文字差别不算太大,曲平军中人几乎都能识得一些。
想要确认是否为吴将军所写,并不算太难。
“你是垣戎人吧?伪装出身、里应外合,你好算计啊。”
吴将军再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
倒是一直旁观的孙副将,不可置信地走近,拔刀:“你是垣戎人,信是你所写?”
仍旧未曾得到答复。
孙副将道:“你我同在军中数年,我竟从未发觉你是细作。你可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你不说话是何意?好……我要替枉死的将士,取你性命!”
叶梧反应快,先一步及时拦住,劝道:“孙副将莫冲动,先留他一命,细细审过再说。”
吴将军被人押下去之后许久,孙副将还没从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当下江砚行的消息并未传回来,姜关岌岌可危,又出了这样一件事,军中再无能坐镇的主将,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他一夜未眠只为能时刻保持警惕,经此一遭,他的精力好似被耗空了,整个人都颓废下来,只兴致恹恹地对郁微说:“殿下,当下该如何?江大人没有消息,必是出了事,或遇伏、或……”
他不敢说下去。
郁微不经意地抓了一把衣袖,本来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提到了咽喉处,那点焦躁也缓缓蔓延起来,使她难以说服自己等下去。
“孙副将,江砚行临行前可有说具体去向。”
“往北去,汜河方向。汜河流出刺风山之后一路顺畅,若说凶险,大概只有那一个地方了……”
孙副将没点透,郁微也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军继续驻守姜关,便由你调遣指挥。至于我……备马,再给我拨一队轻骑,随我出城。”
孙副将怔了怔,慌忙道:“殿下金尊玉贵,岂能……”
郁微道:“当下除了如此别无他法。你信我,我有分寸,必不会冲动行事。”
*
残阳如血,奔涌的汜河水几乎吞没了浑圆的落日。
从山巅遥遥望去,由马蹄扬起的尘灰极高,如浓厚的雾,让人看不清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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