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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之末(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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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荣并不畏人,也不跪郁濯,看向何兴,冷冷一笑:“几日不见,你怎的这般憔悴了,何公公?诸位有所不知,你们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以我妻女威胁。不在朝中这些时日,我每日都恨不得能生食其血肉。”

说罢,杨荣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抛掷于地,道:“他甚至遣了一队轻骑前往汝安,在给沥平将士的口粮之中下毒。幸而此事处理得当,汝安查到了行迹诡异之人,那人指认了何兴,并在这份供词之上画押了。诸位不信,尽可来看。”

何兴只是笑:“屈打成招的供词,也算作证据吗?来人,保护各位大人。”

说罢,殿前守卫将干明殿围得水泄不通。

刀剑出鞘,道道寒芒。

朝臣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明白过来时怎么回事。

只怕若是杨荣再咄咄逼人,他们的性命便难以保全。

此时,在簇拥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何兴头一个认出了她,朗声问:“郁微,陛下还在此,你想造反吗?”

“都可以。”

郁微挑眉,摩挲着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

她这般从容,好似只是寻常闲谈,这倒让何兴困惑,反问:“你说什么?”

郁微道:“我说,都可以。反正从你执意修葺长清宫,将铺张靡费之罪算到我头上时,我就已经声名狼藉了。这般烂的名声,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既希望我造反,那……我造反也行。”

何兴忽然仰面大笑,久久不惜,道:“你真是有意思啊,但你造反,就不顾及他们的性命吗?”

说罢,他长臂一挥,将郁濯掐进了臂弯之间,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我再说一遍,让你在正兴门安排的那些人撤出皇城!我若死了,有两条天子的性命陪葬,倒是不枉。”

两条天子性命……

是……先帝?

“你说什么?”

郁微面色冷下来。

何兴的笑意僵滞,眉眼间尽是暴戾之气。

他道:“先帝,我杀的。所以你莫要逼我,我真敢对他下手。”

说罢,他更用力地握紧了郁濯的下巴。

缓过这口气之后,郁微顺着石阶独自一人缓缓上前,边走边说:“还是那句话,都可以。你若高兴,就杀了他。”

“何兴,你才有意思,你连同你挟持之人一起,屡屡将我逼至死境。你到底是有多蠢,会觉得我愿意救他?你死而无憾,我也不亏啊。你可是直接替我除掉了两个死敌呢。逢年过节,我心情好了,还会给你烧纸钱。”

御林军敢挟持朝臣,却不敢阻拦郁微。

因为郁微的满不在乎,他们动摇了。

直到走近何兴,两人只剩几步之遥时,郁微悄然转动戒指。

一枚细小的银针在夜色之中,穿风而过,直刺何兴脖颈。

银针过于纤细,刺破肌肤而不留伤,在场之人谁都没发觉。

在他们眼中,何兴是无故倒地的,一丝预兆都没有。

郁微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对持刀威胁群臣之人道:“瑞王已死,没人会给你们撑腰了。正兴门外两千余人,本宫一声令下即刻破门而入。尔等不怕死的,尽可继续对诸位大人造次。伤了他们一根头发,本宫会在你们身上亲自刮上一刀。试试看?”

看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兴,他们迟疑地收回了刀,跪下了。

杨荣凑上前来,压着声音悄悄问:“何兴死了?”

郁微摇头:“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他。押后处置,去吧。”

“是!”

出干明殿时,天光破晓。

雨后天晴,旭日穿透层云,缓缓照在殿前长阶之上。朱红色宫墙拢起了四方的天地,成了无数人梦寐以求之地。

这是郁微头一次在干明殿前看日出,没有柳暗花明的释然,反而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喘息不得。

为了此夜,她已经整整两日未曾合眼。在使暗器暗算何兴时,她甚至看不清何兴的脖颈,生怕会出纰漏。

好在结束了。

在天明之前结束了。

目眩之时,她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阿微!”

江砚行不在乎她身后是朝臣,也不在乎此处是历代皇帝居处,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像拥住极其易碎之宝物一般,抱住了她。

“你答应过我的!”

“你骗我,你又骗了我一次……”

郁微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便知晓这一夜他留在正兴门,是如何的忧心如焚。

这回大概不会像上次那般好哄了。

比杀瑞王更要紧之事,是处理掉宫中瑞王之人。宫中诸多宫门,须得一一解决。徐执盈不懂调遣兵士,此事只能留给江砚行去做。

当郁微看到杨荣阔步出现在她面前时,江砚行已经做好了。

虽已疲倦不堪,她却还强提了气力,对他笑:“我瞒着你,临时让执盈知会你做事,你竟也做得滴水不漏。若没有你,我岂不是还得在宫中多留好久?是不是?”

“郁微!我宁可你提前告知我。”

“若是告知你,你定会阻拦我。”

“你也知我会阻拦你,你也知我只在意你的安危!”

江砚行鲜少动怒。

“可是……”

郁微看向逐渐亮起的天际,道,“我一点都不后悔。重来多少次,我也会这样做。我是大辰长公主,我做不到为了一己私欲,让无辜之人送死。若是听你的,等大军入京,又是何等腥风血雨,你想过没有?”

这些道理,江砚行何尝不明白?

只是一旦与郁微有关,他做不到理智。

他还想说什么,郁微却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江砚行,我们可以成亲了。”

如一阵轻柔的风,却吹得江砚行的神思混乱。

一整夜,他想了好多话,生气的、愤恨的、心疼的……他甚至在心底说,这次绝对不会轻易被郁微拿捏了。

可是……

郁微说,他们可以成亲了。

多年祈盼,一朝成真,竟让他不知所措。

望着他逐渐泛红的眼尾,郁微竟也有些隐隐难过,心口一片酸麻。

郁微故意笑他:“怎么?你还要犹豫?”

“不、不是……”

江砚行捧着她的脸颊,郑重地说,“你能再说一次吗?阿微,你再说一次。”

被他的动作拂得极痒,郁微挪开他的手,轻轻在宽袖遮挡之下握住,摩挲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笑道:“只说一次。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就……”

“我愿意啊。”

江砚行回握了她的手,道,“阿微,我们成亲。”

*

春雨如绵。

徐执盈沿街走着,忽然被一个孩子拦了步子,给她递了一小枝杏花。这枝杏花开得饱满,漂亮得让人惊心。

她正打算取铜板给这孩子,却见他跑远了。

徐执盈拿着这枝花,站在原地,起初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她一擡眼,看到长街前站立之人。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之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徐执盈眼睫微颤,并未如之前般转身就走。

是她先走上前,问:“都离开了,为何回来?”

何宣手中攥着另一枝杏花,低头看着,温声道:“并非是想走,我就真能走得了。总会有什么在折磨着,不得安眠。”

徐执盈了然,偏头笑了一声:“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嘛。”

何宣随着一同笑,接了她的话。

两人并肩走,何宣忽然擡起手,拨掉了落在她发间的一片花瓣。

不过随手举动,却让徐执盈整个人愣住,旋即往一旁避开了。

“何宣。”

“嗯?怎么?”

“我不会原谅你。”

何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她为何会说这么一句话。

那次他醉酒,被心软的她带回了徐府之中。那夜他泪都流尽了,只反复说着求她的原谅。

何宣死死地抓着衣角,不多时,倏然松开,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道:“好。”

“其实、其实是我不对。”

何宣走在前面,不让徐执盈看到他的神情,“从始至终,我都在告知你,我是如何的为难、如何的痛苦。可我忘了,这些痛苦不是你加诸于我的。但你的痛苦,却是来自于我。”

“执盈,他们说的不对。我从未想过攀附徐家。大雪中我摆着字画摊,你却托人赠我银钱。我还银子时,远远地见到了你。那日是元宵,你穿了一件红裙,在雪地里与兄长说笑。一眼难忘,大概是这种滋味。”

“我不愿直接见你,因为那时的我衣着破烂,什么都没有。果不其然,我考中了,徐大人与我攀谈,将我带回府中做客。那是我唯一的机会能够见你,我找出了我最好的衣裳。设宴前日,我将那件衣裳一遍遍地洗,洗到发白,生怕不是最好的样子去见你。”

“那时我……是真的爱慕你。”

不知何时,徐执盈的眼角湿了,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做梦都想听的话,如今何宣愿意说了,她却不想再听了。此时诉真心,未尝不是另一种伤害,揭开旧伤疤之痛,不比当年好受。

擦去眼泪,她转身问:“别说这些了。”

何宣点头,道:“我知晓,这么久以来,你担心我会伤害徐家,便一直在搜集我的罪证。我也知道,你都找到了。你不必再死死地握着这些东西用以挟制我了。你可以将它交给三法司。”

亦是那日,何宣辞别了徐执盈,孤身去了镇抚司。

徐执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走进去,那扇门重重地合上。

她知晓,何宣再也不会从这扇门中走出来了。

*

此年三月,郁濯被废,干明殿更名衡安殿,朝臣于此恭迎昔日宜华长公主登基为帝,改元景平。

新帝登基之初,着重整顿吏治,将考课之年提前,清查过往与贪墨案有关之人,各州府下狱者共计几百人众。

景平元年冬,新帝着命从州至县皆设女学,补兴春闱,在贡院设女子应考之席。

初时应试女子并不多,直到次年各地传遍,兵部尚书之女徐执盈摘得新科魁首,各地女学这才逐渐兴起,之后的科考之中,女子人数日渐增多。

除却科考改制,兵权重整亦是重中之重。

先前因永瑞二王作乱,各地群龙无首,祸乱频生。新帝责令兵部重新编修各地驻军名册,据功绩更换将领。

在此之外,庆贺新帝登基之人中,多了一人。

阿兰敏要入京时,青烈人人劝阻。

毕竟大辰与青烈之间是百年之仇,不可能轻易化解。若真贸然入京,女君安危难以保证。

但阿兰敏还是去了。

若想真的止戈,青烈需要与大辰再通商路。若非如此,一到寒冬,青烈还是会走投无路。历来首领皆是在无奈之下选择了兴兵。

要通商,此事必须她亲自去议,方显诚意。

衡安殿上,朝臣俱在。

他们对青烈有天生的敌意,即使到来的这位女君是一心求和。

直到她说:“我的生母,是大辰的淳容公主。我与贵朝,并非敌对。”

众人哗然。

淳容留有一女在世,此事人尽皆知。只不过青烈多年不曾与大辰有过往来,那个女儿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不曾想,竟是青烈女君。

高坐台上的郁微擡手,身旁随侍捧了一个锦盒,缓缓至阿兰敏面前。

阿兰敏迟疑地打开,在水青色软锦上静静躺着的,竟是一支箫。

“昔日王女赠朕以短刀,今朕回赠一支玉箫。只是,不知女君还喜好音律吗?”

此时,阿兰敏震惊地擡头,这才仔细看了郁微的相貌。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郁微容颜有所改变,不过若是仔细去看,还是能够轻易认出。

久远的山雪仿佛落在了衡安殿上,让一向镇定从容的阿兰敏攥紧了这支箫,百感交集。

竟与当年那支一般无二。

竟然是她……

当年的阿兰敏求她,能否救一救她的母妃。年幼的阿兰敏认为,她的母妃是为平息战火而死,只要能够阻拦战事,淳容公主便一直都在。

她愿意伸手相助,却没想到,当年那个被捉于刺风山的女奴,当真做到了。

“多谢陛下。”

“很喜欢。”

*

景平元年夏,江砚行奉命回曲平重整曲平军务。

江奉理卸了大将军之职,一应事务皆齐如絮打理。由于姜关重开商路,曲平军务越发繁忙,单凭齐如絮一人自然是忙不过来。

江砚行这一留,便到了冬天。

趁着年关前赶回京时,京城落了一场大雪。

抵达城门前,他看到了郁微。

经年好似一瞬,流光匆匆过。

刺风山中初见,京城大雪重逢。

如今,她又在雪中,给了他一个永生不忘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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