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2)
【番外四】
这般明显的故作不知。
郁微怎会听不出。
她的食指抚上他的腰封,旋即施力勾他近前来,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
“那陛下以为如何?”
“刻意撩拨君上者,处死。”
“啊。”
江砚行配合地低头望她的眼睛,“那陛下想让臣如何死?”
郁微笑得极轻,挑上他的下巴,道:“你想如何死?”
“嗯……”江砚行带着薄茧的掌心在她脆弱的脖颈处轻轻揉搓,像是在抚摸一块莹润极美的玉石,声音也无端多了旁的意味,“臣还是想死在春明殿,望陛下成全。”
被他揉得肩颈生热,郁微偏头避了稍许,道:“罪加一等。”
“我早就罪无可恕了。”
江砚行倾身过来,不由推拒地吻了她。
一触即分,却让人心跳剧烈。
随着猛然跃起的心跳,郁微听到江砚行附耳所说之言。
“阿微,你昨夜的梦话,我听到了。”
想起昨夜的梦,郁微愣了神:“我,说什么了?”
“你在唤我的名字。”
“许多次。”
“你说喜欢我。”
“阿微,我做梦都能有今日,如今美梦成真,再不是碰不到的镜花水月了。”
忽而这般认真,着实出乎郁微的意料之外。
江砚行总是如此,惯会用突如其来的真心话来让人措手不及。
他笑声温润,清越好听,也越发勾动郁微的心。
年少孤单一人的无数个日夜,郁微都以为,若有一人让她时时顾虑,那必定是拖累。而如今真的有了这么一人,才恍然明白,这份情意是火焰,能融坚冰。
郁微被触动,双臂轻轻揽向他的脖颈,将他压低些来说话:“对啊,我是喜欢你。我好像说过许多次,但你这个木头疙瘩听不到。”
当年她的心思足够明显,如若不然,等在他书房外,只为与他一同用饭游玩的时日,算什么?
江府接了闵州表小姐入府,她好几日都避而不见,那时只是赌气,只是想听江砚行对她说,他并非要娶亲。
在曲平的最后一夜,她双眸如星子一般亮,说着剖白心意之言。但那时江砚行回答她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就是个木头疙瘩。”
郁微低声说,“连江奉理都看得出,只你看不出。”
“阿微,你是说……”
“我是说,那年,江奉理认为我对你心思不清白,有妄念。”
郁微笑着,“当时我不懂何为妄念,如今想想……的确是有那么一些。”
她的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道:“当年你救了我,我也回报了你,本想一走了之,谁知你竟不辞辛苦再次将我找了回去。那时,我便喜欢你。”
“人人都说江氏少公子聪颖绝伦,我瞧着是个傻子。”
尾音刚落,江砚行便倾身抱住了她。
肩膀微微颤抖着,他问:“你为何不告知我?”
郁微摇头,道:“初次在意一人,总有各种别扭。更何况,江奉理那般嫌恶我是孤女,总说我高攀。”
“才不是!”
“才不是……”
江砚行的眼泪往下落,声音也带着哑:“无论你是谁,孤女还是公主,亦或是大辰的皇帝,都是我求之不得。当年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回江府,留在我身边,我那么卑劣,都是我……”
郁微闷声笑,回拥了他,问:“你哭了?”
江砚行道:“没有。”
“真没有?那你松手,让我看一看。”
她却被抱得更紧了。
心尖上的人,在尚且不知何为情爱之时,便已将一颗真心捧给他看,而他却未有半分察觉,反而做下各种令他懊悔之事。若非如此,何以错过这些年。
郁微捧着他的脸,轻轻碰了他的鼻尖,道:“我们已成亲了,江砚行。”
*
宫人见到两人从春明殿中出来,已是后晌了。
他们打算先去长清宫见太后,然后一同留下用晚膳。
长清宫的花已经全开了,郁郁葱葱的绿荫之中点缀着各色争妍斗丽的花,据沈元霜说,全是郁禾精心栽培的。
薄暮之下,花瓣也带了一层碎金,好生夺目。
郁禾是个急性子,偏生在养花之事上颇有耐心。
每逢春日,京中女眷若有入宫机会,必会去郁禾住处一饱眼福。
沈元霜在凉亭下坐着歇息,见郁微与江砚行来了,方起身。
她拢住郁微的双手,笑着说:“禾儿在做花环,你们来得巧,刚好送给你。”
“不要。”
郁微看了一眼郁禾编得歪歪扭扭的花环,笑道,“好丑,只给江砚行就好了。”
若是戴上这样的花环,指不定得被宫人笑话多久。
郁禾却不听,趁郁微不注意,偏要将手中的紫色花环戴到了郁微的头上,道:“我亲手做的,只能给皇姐戴。你瞧,是不是好看?”
她得意洋洋地问郁微身边的江砚行。
江砚行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人美,花还是算了。”
所有人一同笑,即便是陪着郁禾折花的宫人也偷笑出声。
郁禾气不过,拨弄着各色的花,道:“就是这样做的啊。”
郁禾身边的侍女小声道:“不如再去问一问尤公子?这如何编花环,不正是他教给殿下的吗?”
这两人闹了许久别扭,尤时安日日都来赔礼道歉,各种礼物不停地送,却连面都见不着。
谁知郁禾却说:“这世上只有尤时安会做这些吗?”
侍女道:“自然不是。”
“那便不许再提他。”
郁禾固执地独自摆弄着花枝,“本公主难道是他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他今日若来,你让他滚。”
说罢,她便回房中寻珠饰用作点缀。
人刚走,廊下的尤时安便出来,恭恭敬敬地向郁微行了礼。
郁微觉得好笑:“你为何在此?”
尤时安抿着唇,不敢擡眼,道:“回陛下的话,前日见到江大人,颇为受教,明白若想道歉是要诚心的。时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厚着脸皮入宫求殿下原谅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听了她方才之言,我、我不敢过去。”
郁微瞥了一眼江砚行,而江砚行却避开了她眼神,一副此事与他毫无干系的模样。
这倒是有趣。
江砚行这个醋起来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竟告知旁人如何道歉,果真是天底下第一稀奇事。
先前,郁微回京暂时留在空山寺中,也正是通过尤时安才见到了尤清辉。
从那时郁微便知,他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郁微道:“嘉宁素来骄傲,你送来的那些珠钗她自然不喜欢。你大概不知,朝中各家皆送来了族中子弟的画像,皆是冲着嘉宁长公主驸马之位来的。你的诚心不敢让她瞧见,这京中可有的是青年才俊捧着真心来呢。”
言尽于此,对于他们之间的事,郁微不愿多言。
江砚行只是抿唇笑,与郁微一同去园子中赏其他花,只留尤时安一人在原处。不多时,便看到尤时安由侍女引着朝郁禾所在之处去了。
到了一旁,江砚行将留在掌心的那支花簪向郁微的发间。
郁微不喜欢簪花,避开,伸手接过了花枝,问:“听说江大人连道歉都琢磨出法子了?嗯?”
江砚行避开她的眼神,不肯答话。
耐不住郁微的反复追问,他无奈道:“只是正好撞见了他在等公主,与之交谈了几句,谈不上什么法子。诚心难道不要紧吗?我可有说错?”
这倒是没什么错的。
若非看在他诚心,当年那件事之后,郁微压根不会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江砚行垂眸看她,“还有你,莫要再看那些画像了。”
竟还在计较那些公子画像。
只不过是看了一回,以江砚行这般气性,是打算记上一辈子了。
郁微只觉得好笑,道:“那可不成,朕最喜欢长相俊美之人了,改日定是要将他们都唤来好好叙话的。若有中意的美人,便……”
这样的玩笑话,郁微深知此人会当真的去听。
他握郁微手臂的力气稍重,不费什么力气便将郁微扯进了怀中,眸色稍沉,唇边却漾起极轻的笑意,道:“你试试?”
“江砚行,你威胁我?”
“你敢看中旁人,我就绝食而死。”
“……”
本以为会说什么狠话,谁知竟只是如此。
郁微没忍住笑,不想伤了他的颜面,便偏过头去笑。
“不许笑了。”
江砚行抱住她,自己也忍俊不禁,“不许笑了,阿微。”
用过晚膳之后,郁禾拉着郁微,执意让她看自己新近种出来的花。难得她这般兴致盎然,郁微只好与她一同。
而江砚行则在一旁坐着,低头正欲斟茶之时,听到了沈元霜的问话。
“有些事,哀家一直没问过,也不愿在你们成婚之前泼冷水,因为难得微儿高兴。既登基做了皇帝,便有底气和能力承担任何代价。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她喜欢的是你还是旁人,只要她高兴,都无所谓。”
沈元霜将他刚准备端起的杯盏按下,温声问,“可是有些话,身为一个母亲,是想问个明白的。”
当年永王作乱,是江砚行留在京中照拂她与郁禾,故而沈元霜记得这份恩情,也并不怀疑江砚行的品行。
但与人成亲相守一生并非如此简单。
她错信过自己的夫君,明白在权衡之后被舍弃的煎熬滋味,自然不愿让郁微也尝一回。
江砚行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开口,忙放下了瓷杯,恭敬地听着她的问话。
“当年你送她回来,换了太傅之位?此事,哀家没记错吧?”
“……是。”
提及曾经那件事,江砚行无从反驳,“但并非如娘娘所说是为换太傅之位。娘娘,撇开阿微不谈,江氏之人是不愿留在京中的。一个太傅之位,远远比不上曲平军。也正是明白其中利弊,朝廷才用太傅之位锁住了我。这个位子,我不想要。”
刺风山高耸入云,曲沥之域绵延千里不绝。
纵使风沙不绝,那里亦是大辰最要紧的关隘。从最初的曲平军到后来一步步组建而成的骑兵,大辰真正的屏障早已不是山脉。
实权在手,没人愿意用它来交换所谓的帝师之位。
沈元霜静静听他说完,没说对或不对,只继续问:“既如你所说,你厌恶太傅之位,不愿为其做事。所以,接近微儿是你为江氏和曲平军谋求退路的方式吗?江砚行,你有才学,哀家不否认。但如今你已与微儿成了亲,只怕不能如江奉理之意接管整个曲平军了。你可想过?”
江砚行不置可否,看向沈元霜的眼睛,道:“曲平军镇守疆境,只候明君。事实如此,阿微是那个人。这不叫退路,这是曲平军最好的归处。娘娘或许认为这是我一时兴起,不能长久。但抛除情分,阿微能给曲平军的,远远超过之前。比起被人当作争权夺利和利用的工具,曲平军中的每一人都心甘情愿效忠新君。包括我。”
先前,朝廷有钱粮,却吝啬于给予曲平。
正是朝廷的各种提防与利用催化了私心,这也是薛逢与丁闳原等人不惜投靠永王也要反抗的因由。
反抗滋生的私心丑陋不堪,亦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后果。如今,江砚行不愿让旧事重现,必须从根本处化解这些僵硬隔阂。
郁微是唯一的选择。
是曲平与江氏唯一的选择。
真心与否,这样的话沈元霜听得多了,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从始至终,她身为郁微的母亲,都对向来算无遗策的江砚行抱有警惕之心。毕竟他能在京中忍辱负重多年,保不齐会有什么谋算。比起口说无凭的情意,沈元霜更在意江砚行所付出的诚意。
但如今,他说,他心甘情愿献上整个曲平作为郁微的后盾。
不仅是后盾,正如他所说,曲平军需要钱粮,需要来自真正帝王的信任与调度。唯有如此,才能剜去陈疮。
江砚行道:“若是她需要我回去,我义无反顾。除此以外,我不会离开她。娘娘,这么说,您能信我了吗?”
她低头抿着茶汤,旋即将视线挪向不远处的郁微,道:“你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在重新见到自己失去多年的女儿,有多不安吗?”
沈元霜苦笑,道:“会不知如何靠近,如何对她好,如何消弭隔阂。其实最怕之事,是她提起曾经流落在外时之事。在她口中是寻常,是风闻趣事,听在我的耳中却全然变了滋味。”
曾经在沈元霜的追问之下,郁微才肯说起其中一些,说许多人都待她很好。
譬如在她在雪地中饥寒交迫之时,有个客栈的孩子给她送来了热汤饭。在她无处可去最绝望之际,私塾先生肯收容她、授她课业。她还提及了风林和淳容的女儿。
这些事,她习以为常,于沈元霜却是锥心之刺。
“从那次之后,我再未过问这些。我连听也不敢听,每每想起,便会愈发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空想着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我眼前,又经历了些什么。天长日久之后,这种畏怯会变成折磨人的凶神恶煞,入我之梦,挫我之骨。”
“娘娘……”
江砚行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只道,“娘娘爱她之心,臣都知晓。”
“臣此生,不会背弃她。”
*
转眼夏已过半。
京中动乱已过去许久,诸多事务逐渐恢复,因乱废弃之事都在重新筹备。
两月之期将过,虽说连州并不急需姚辛知折返,只是她不忍连州一切都压在崔纭一人肩上,便欲奏请提前回去。
谁知折子才写了一半,便听人来报,说是沥平安稳,大军凯旋,主将将要领兵入京述职。
沥平主将……
这么久以来,姚辛知未收到关于贺既白的只字片语。路途遥远,贺既白又负伤在身,她并不介意这些。眼下终于听到了大军凯旋的消息,一直以来她悬起来的心也算落到了实处。
他,要回来了。
正午日头毒辣,城门早已搭好了遮阳的苇帘,百姓们争相去看,只为能最早看到沥平军。
姚辛知等不及接风洗尘的宫宴,早早便亲自到了城门前。
她需要知道贺既白安然无恙,确定他并未伤重。
从冬至夏,这么久了。
他连一句话都没有传来,以贺既白的性子,若非是不得已,绝不会如此。
她独自一人,站在百姓之中,等着大军的消息。
日渐西斜,有等不下去的百姓慢慢散了。
逐渐稀少的人群之中,姚辛知抱剑倚靠着路边的枯树,闭眼听着远处的动静。
直到大地微不可查地发颤。
是马蹄声。
无论过去多久,姚辛知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声音。这是大军临近的马蹄声。
人马都驻扎在城外,不会入内,只有主将带着一队轻骑入城。
拨开人群,姚辛知远远地看到了……
卫言。
领头之人,竟只有卫言。
姚辛知逆着人群一路认真地看。
没有人。
沥平军凯旋而归,队伍严整,即使是入城之后百姓众多,他们也丝毫没乱了阵势。如此齐整,能一眼望到尽头。整齐划一的铠甲,让姚辛知的心一沉再沉。
大队人马之中,唯独没见贺既白。
“贺既白……”
姚辛知怔怔地,头一回知晓畏惧是什么滋味。直到一步也挪不动了,她甚至畏惧去问任何人,最后只变成了自问:“贺既白在哪……”
不会有比他更想回京之人了。
若有这样的机会,以他那爱炫耀又张扬的性子,必会冲在头一个,得意洋洋地回来,感受众人热情相迎。
如今,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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