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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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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景平三年,春。

倒春寒落了雪,薄薄一层,马蹄一碾轻易化为泥泞。

在岸边湿了裙裾的女子顺着石子小路缓慢地走着,终于找到了能暂时歇脚的茶棚。

茶棚燃着火炉,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蹲在炉边,听着家中长辈的叮嘱,模样认真地往炉中添着炭。

听到有人来,孩子小跑着去唤她的娘亲。

不多时,便有个妇人从灰布之后探出头来,冲女子笑了一声,问:“客官要什么?”

“一壶茶。”

那边在备茶,另一侧则坐着几人,看模样打扮像是暂且在此地落脚的行商。

其中一人摘了斗笠,跨坐在矮凳上,随手抓了一块点心,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同行之人劝他慢一些,他便发起了牢骚:“这连日下雪,咱们几时能走?”

另一身穿褐衣之人斟满了一碗热酒,喝下之后,叹:“不差这一两日。诶,我听说,圣驾南巡,已到了菏州城?”

他嚼着点心,不慎噎了,慌忙找水。

友人递上了水,他方好受一些,答:“跟咱们有何关系?此地穷乡僻壤,圣驾不会来。还是等雪停了想法子将布料送进城要紧。”

“只记得你那点料子。”

他数落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不想看一看陛下是什么模样?是你执意提前出城,不然,我此时定是见着了。若非当今陛下圣明,重开商路,还拨重兵沿途驻守姜关古道,我这几年的生意早就黄了不知多少。我没当街行乞,还能有此家业,皆是仰仗陛下之恩。”

话还未说完,那个孩子便来给他们续茶汤。

因她个头尚小,只能踮起脚做事。

那个褐衣男子见状,伸手接过滚烫的茶壶,回头问店家:“女娃娃还这么小,你也不担心烫着她!”

妇人再次从帘布后露出了脑袋,沾了油污的手在巾帕之上擦了擦,道:“我像她这么大时,什么农活都会做了。这还只是让她在这儿帮衬一些,算什么难事?”

褐衣男子抚摸着她的发顶,道:“还是太小,跟我女儿一般大,去岁刚送进女学之中念书,也就是个能拿动笔的年纪,你也该心疼些。”

“客官不是此地之人吧?”

“对,我打闵州来。”

妇人笑了一声,叹息:“女学这事儿,我好像听人提及过,或许也是哪个在这儿吃茶的客人。但我却没见过什么女学。芸儿也常闹,说婶娘家的三才便去了私塾,也要跟着去。哎,生了个女娃娃,早些帮衬家中,及笄后打发嫁人也就罢了,她的命,我有什么法子?”

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连湿了的裙裾还没拧干的郁微闻声擡眼,看向妇人,问:“没有女学?科考都许了女子应考,此地距菏州也不远,怎会没有?”

妇人摇头:“谁知道,没见过。”

看着妇人继续回去忙碌,郁微蹙眉,想起三日前在菏州,知府特意让她看过。怎会到了坊间,竟成了子虚乌有之事?

郁微并未再言语,只沉默着饮茶。

这碗茶才饮不到一半,便听到有人纷乱的马蹄声。几人勒马于此,将茶棚前的雪悉数踩成了一滩烂泥。

这些人趾高气昂地来,郁微闻声将芸儿护在了臂弯之间。

下一刻,便见这些人抽了刀。

动了刀,茶棚中谁也不敢擅动,那几个途径于此的行商不知何种原由,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陛下南巡,沿街店家须得闭门回避。”

听罢这些,还是行商中的褐衣男子先开了口,问:“陛下南巡,又不会出城,此处距菏州城有足足三十里,怎就也得回避了?”

妇人出来,见着这几人甚是害怕,忙跪下,道:“各位老爷再宽限几日,这茶棚是我们母女二人唯一的生计呢,近来生意又不大好,没什么余钱。等有了余钱,定送到老爷府上去。”

“已经宽限你多日了,没银子就得滚。若你还不听,我等只好秉公办事,砸了你这处茶棚。”

硬邦邦又盛气凌人的语气,让妇人无比绝望,正打算应下,却听得身后人开了口。

郁微道:“多少银两能将这茶棚开下去啊?”

为首之人说:“十两。”

在收成不好青黄不接时,十两银能供这母女用上许久。钱是一枚铜板一枚铜板赚的,却是如流水被人夺去的。

“这是谁定的规矩?”

郁微抚着芸儿的头发示意让她到娘亲身边去,自己则再度端起了茶碗,闲漫地饮着,“且不说闭门回避是什么道理,单就这给了银子继续做生意,不给银子便得关门,这是什么道理?”

“家家户户皆是如此。陛下南巡,菏州商户想要留下都需拿出银子。如若不然,混进了什么乱七八糟之人,如何护陛下周全?”

“荒谬。”

放下茶碗之后,郁微拢好衣袖坐着,看向几人,道:“这十两,我出了。除此以外,还可以再多给十两。”

来人一愣,不知她这是何意。

没等发问,便听得她说:“拿来买你主子的命。”

“你……”

此人怒而拔刀,“好大的口气,你算什么东西,你可知这是知府吩咐下的,岂容你在此口出狂言?”

刀锋锐利,刀尖就这般指向了郁微的衣襟。

郁微却从容不迫地坐定,从袖中取了银两放在桌上,笑道:“先给你。”

他却恼羞成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在菏州地界闹事,我看你是活够了!”

说罢,他便欲动手。

“放肆!”

清越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此番南巡,他们并未真的亲眼见着皇帝,但却都见过此人。正是曲平江氏那位少公子江砚行。

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这些人吃了一惊,慌忙收刀跪下,战战兢兢地说:“小的有罪,竟不知江大人在此。”

吃茶的行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一同跪下了。

初到此地下船之时,郁微被河水打湿了裙裾,因此次出行仓促,并未带够衣物,江砚行只得亲自去附近的布庄为她买衣物。只不过是离开不久,竟就发生了这样之事。

江砚行睨了此人一眼,卸了他的刀,一言不发地上前,抖开臂弯之间备好的披风,为郁微裹上。

做完这些,江砚行方垂眸看向跪地之人,冷声道:“你是有罪,却罪不在此。”

这一番举动,令他们瞠目结舌。

众所周知之事,江砚行与当今陛下成亲,此次南巡亦是时刻伴在圣驾左右,万不会给旁的女子披衣。

只是这么想,他们便更是连头也不敢擡,越发后悔方才那番狂妄之言。

郁微起身,走到他的跟前,驻足,问:“再问你一回,需要多少银两,你们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为首之人被吓得失了声,连忙磕头,一句话也不敢应。

郁微道:“这青天白日,你们却这般横抢掠夺,美其名曰陛下南巡。但朕却不记得,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大辰之菏州,竟成了你们的一言堂?”

许久之后,此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着辩解:“回、回陛下的话,这都是知府吩咐下的……”

言外之意不过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过看他们仗势欺人的熟稔,想来也非头一遭。

先前菏州案过后,永王已死,与之有过牵连之人早就换过一遭。谁知直到如今,竟还如旧,与折子中奏禀截然相反。

郁微轻擡了眼皮,一言不发却让他们不寒而栗。

谁曾想本该在菏州行宫之中的景平皇帝,竟会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距离菏州城足足有三十里的茶棚之中。

在角落之中,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的妇人怔了许久,忽而近前来,跪下,道:“民妇求陛下做主,还菏州百姓公道!这些恶吏并非头一遭这般欺压人,这些年来,知府换了数人,却皆是如此,借着各种由头欺压。民妇愿以性命作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明察!”

郁微虽知晓菏州有异,却不知其中弊病如此之深。

她突然想起了何宣。

当年在曲平城初遇何宣之时,他竟主动向她示好,而后的无数回,也从未行过于她不利之事。

当初郁微只觉得何宣是为了攀附,对他多有防备。但现如今想来,好似事实也并非如此。初遇那日的何宣所说之言,是他难得的坦诚之言。

他打心底感激郁微为菏州翻案。哪怕行事仓促并不彻底,他也在心底记下了这份恩情。

像何宣这般的人,他之痛苦皆源于恨与良知撕扯的折磨。那点浅薄的感激之情,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走向不归路。

最后只能在发现自己报复错了人时,酿下不可转圜的大过时,倏然醒悟,亲手将自己逼进死路。

最初,他不过也是个书生,满心想着入朝为官,一改贫苦窘境。

罪魁祸首是菏州,却不仅是菏州。

菏州百姓若非深受其害,绝不会这般绝望,字字句句仿若用尽了所有气力一般向她述说。

她登基已有三年,一颗心大半都分在了军务之上,却不知仍有如此多人被朝廷任命之人所害,身处水深火热。

张口欲言,却觉得一切都苍白。此时无论说什么都空泛无力,只有改变,只能改变。

随行的侍卫便在不远处,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郁微看向他们,又瞥向跪地的胥吏,淡声道了句:“收押。”

“是!”

起身欲走之际,郁微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去,掌心轻轻地抚摸着芸儿的发顶,对妇人说:“你所说之事,朕知晓了,往后的菏州必不会如此。”

“还有……既然喜欢,便让她念书,不必羡慕婶娘家的孩子。菏州会有女学。她日后会去何处,会做什么,只有她自己可以决定。”

*

菏州知府汤典得着消息时,汤府后门处已备好了马车。

此事尚未天明,街巷黑漆漆的,他踮着脚轻声出来,在仆从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渡口处也早就吩咐人备好了船只,乘船顺水而下,不出三日便能到淮明。

淮明的国公爷汤愈按辈分是他的二爷,此番即便是为了整个汤家,也必会保全他,给他指一条生路。

出了城,颠簸的马车忽然停下时,汤典连呼吸都困难。

夜色如墨,他小心谨慎地掀开了帘布,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了站于正前方之人说话的声音。

“锦衣卫办案,下车。”

极度的恐惧之后,汤典不知何处来了力气,代过仆从扯紧了缰绳,驱马不管不顾地掉头往后冲去。

四周只有风声,以及他剧烈的心跳。

谁知小道两旁的林子之中,一连跃出多人,如鬼魅一般横在了他的车前。刀光一晃,亮得他呼吸凝滞。

从四周飞来铁索,其首利爪扯紧了车身,四下用力,车身就这般碎裂,而汤典也随之滚落在地。雪天路滑,他顺坡滚着,直到腹部撞上了碎石,口中吐血,方才停下。

为首杨荣挺拔,收刀入鞘,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汤典?去哪儿啊?”

汤典浑身如裂开般痛,捂着腹部蜷缩在雪窝之中。

杨荣用刀鞘抵着他的咽喉,道:“实话告诉你,淮明国公府已被查封。此案牵连之人一日不清,罪名一日不消。老实招了,还少受些苦楚。”

直到被送到郁微面前,汤典的疼痛也未减缓分毫。

先前他知晓锦衣卫手段狠辣,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用刑之时全然不带一丝手软。

汤典眼皮肿了,费了好大劲才能擡头看向坐在庭中的郁微。

清晨又下了小雪,铺了遍地银白。

冷风之中,郁微无声坐在那里,仿佛披了一层冷光,无端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之前汤典只听过新帝之事,并未有多敬畏。

皇帝轮换这几遭,哪个都忌惮淮明汤愈手中的兵权,谁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因为菏州,直接查封了国公府。

但她这么做了。

“陛下……”

郁微如没听到一般,拨弄指尖的棋子,思忖片刻之后果决落下。

玉子声清脆,崩断了汤典心中那根弦。

他几乎哀求:“陛下饶命,臣已知罪。”

依旧无声。

偌大的庭院之中,连带着锦衣卫足足有几十人,竟安静得针落可闻,只能听到棋子落定之声。声声相接,对他的哀求视若罔闻。

“罪臣此举,并非是授意于国公,还请陛下明察,只治罪于罪臣一人!”

棋局是江砚行留下的,着实繁复。

郁微静静地盯着看,终于找出了其中破绽,一招破了这死局。

郁微道:“你猜朕为何将南巡首选之地定在菏州?这些年菏州诸事有异,真当朕眼盲耳聋?”

“你在淮明有两处宅邸、两房妾室,一个外室。有半条街的铺子记在外室名下,实际拥有之人却是你。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千金。这还只是你在淮明的家产。你临时设下女学以敷衍于朕,实际上这几年朝廷拨下兴办女学的银两悉数进了你的钱袋。层层盘剥以中饱私囊,其中当真没有国公府为你撑腰?你又有何理由为汤愈求饶?”

淮明距此走水路少说也得三日,绝非能在一夕之间查清这些。

原来,郁微竟早有准备,此番便是冲着他与汤愈来的。也怪不得郁微会避开耳目离开菏州城。

良久,汤典叩首,供认不讳。

夜深,树下。

江砚行为她拢紧厚实的外衣,道:“天冷,还穿这么薄。”

郁微不言语。

将手炉塞进她的手中,江砚行道:“你一早就想好了,还骗我说是出来散心。”

温热的手炉终于让郁微冰凉的手感受到了温度。

在衣袖之下轻轻握住他的食指,郁微贴近一些,对他笑:“是散心啊。若不将这些污糟事解决了,我怕是要因心气郁结而死了。”

“一个汤典,只怕不足以撼动汤愈。”

江砚行正色道。

郁微眨了眼睛,轻笑:“是不够。汤愈此人,最会见风使舵。我登基三年,他便称病三年不曾入京。他私下所为,便是在试探我的底线,看我能容忍他至何种境地。若是再忍下去,只怕是想造反了。我不是我父皇,做不来这诸多迂回之事,我喜欢直截了当。”

江砚行捧着她的脸,眉眼之间溢出温柔:“我喜欢你的直截了当。”

“什么香?”

“嗯?”

江砚行被她忽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他衣物所染香气,于是在树下抵着她的额头,道“说着正经话呢,陛下。”

郁微指尖拨过他的衣领,继续问:“所以是什么香?”

这般追问熏香不放,散漫又带着不正经,江砚行难得被她撩拨得耳根生热,偏头避开她的眼神,道:“是冷梅。”

郁微抑低了声音,于他耳畔:“知道了。”

热气扫得他耳边痒。

还当她是有何重要之言,谁知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

俯身吻住她的唇。

兴许是带着忍无可忍的急躁,郁微的舌尖被咬破了。尽管如此,在轻淡的血丝味中,冷梅之香倔强而又固执地蔓延席卷。

他的手掌搁在她的脑后垫着,将她抵在树上更深地吻了下去。但主动的郁微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轻而易举便落了下风。

郁微想笑,刚溢出一丝声音,便被江砚行捕捉到。他说:“专心些。”

过了一会儿,江砚行还是问:“笑什么?”

郁微擡手抚过他的眉眼,轻声道:“你近来越发粘人。”

“没吧……”

江砚行垂眸看她,“是你近来越发想冷落我。离宫这么久,夜里你都不许我与你同眠。”

郁微挠了他的下巴,道:“舟车劳顿,分开便能多睡会儿,难道不好?”

“不好。”

“还说不是粘人。”

郁微推开他,打算回房。

还没走出两步,脚底一空,被身后之人抱了起来。忽然腾空使她不得不抱紧了江砚行的肩背,轻声骂:“江砚行,放我下来。”

江砚行没打算放,也不打算应声,铁了心要抢人回去。

直到身陷床褥之间,一方雪白的绢帕覆在了她的双眼上。

柔软的触感,昏暗的所见,让她后背发麻,当即想要取下帕子。还没等她摸索到,便被江砚行轻易扣住了手腕。

“江……”

“别动。”

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受他的呼吸就近在咫尺。

他道:“你既厌了我,今夜便不必看我。”

郁微一怔,反问:“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江砚行似乎是轻声笑了,低头碰她的耳垂:“那就别推开我。”

双目漆黑带来的是周身更深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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