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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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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上不下之感着实糟透了。

虽看不到,她却仿佛能设想到他眉眼的弧度、每个神情。太过熟悉又骤然回归最初不算什么好事,短暂的失控几乎称得上是折磨。

“江、江砚行。”

“嗯?”

郁微不由分说地挣开了他掌心的束缚,擡手取下了帕子,弃之于地。地上尽是倾洒的酒,将那方帕子染脏了。

她呼吸不大平稳,睁眼看着面前此人。

平日里温和持重的江大人,发丝凌乱、衣襟松散,眼尾泛起薄红,不见半点得体与温雅。

就该如此。

她不喜欢无瑕美玉被人敬重,她只要这块旁人都称赞的玉石因她而情.动,一同坠落,就像是那方落入酒中的雪白绢帕一般。

寒冷的早春,她却觉出了几分热。

她撑着手臂起身,刚好吻在了他的双眼,轻盈,却又带着绵而不绝的情意。

夜过半时,雪停了。

她就睡在他的怀里,伏在他的心口处。这般亲密的拥抱总是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从最初的错乱,到最后沉而稳的一致。

“那几年里,你去过连州吗?”

郁微问他。

江砚行本快睡着了,听到她开口便醒了神,将她更紧地往怀中揽,道:“梦到过。”

她也不知为何计较这个,只是倏然想起,先前京城动乱,江砚行孤身往连州去的那一回,为了不让旁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几乎没允许江砚行走出崔府的门。

至于连州如何,他自然不知晓。

“连州其实不苦,崔家人皆对我很好。”

所有的艰辛与痛楚,都是源于心底被人放弃的不甘。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崔府西边两条街的尽头,有个人做面很好吃,崔栩常带我去。与曲平翻腾不止的汜河不同,不打仗时,碣水平静透亮,一到日暮,两山之间有粼粼波光……你坐过渔船吗?小小一叶,逐水而去。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久未听到回应,郁微仰面去看,却见江砚行在同一瞬别过了脸,不肯与她对视。

但他不匀称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让郁微能轻易感知到他的情绪。

良久,他重新与她相拥,珍之重之地道了句:“好。”

*

料理好菏州诸事,前往连州已是半月之后了。

为了避免兴师动众,郁微未曾大张旗鼓前去,而是在一个微凉的清晨,收拾了简单的细软,便打算与江砚行同去。

为护她周全,锦衣卫绝不肯放任他们单独离开,而是换了寻常衣物,一路相护。

几年不曾回来,海患平息之后的连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街头巷尾皆是一片喧嚣热闹。

入了春的连州不似曲平那般乏味,枝桠上的新绿一出,自是一片盎然生机。

下船之前,江砚行便一直在担心。

毕竟在连州,认得郁微之人甚多,若是被人发觉身份,只怕会比在菏州之时难办。

谁知郁微却从袖袋中取出一方面纱,遮盖之后,道:“这不就成了?”

江砚行还是不够放心,道“谨慎为上,还是……”

“江砚行。”

郁微一旦直呼他的名字,他便没了主意,只得无奈一笑,道:“难得你高兴,随你。”

日光在她发间银簪上溅起一片流光,如梦境般晃眼。

这与江砚行昔日梦到的所差无几。

在他心中,郁微这样的人,就该在这样温暖而明朗之地,放声谈笑,无所顾忌。

与梦中不同的是,他想追逐前面的身影,拨开熙攘的人群找寻了好久,最后还是扑了个空。

而此时,他只是伸手,便将她的手握住了。

郁微一愣,回头问他:“怎么了?”

江砚行摇头,道:“觉得你……好美。”

郁微忍俊不禁:“江大人,这谎话张口就来吗?我戴着面纱呢,你都看不清我的容貌。”

江砚行揉搓着她的掌心,答:“不必看清。”

这倒是真心话。

他们重逢那日,郁微刚与刺客搏斗过,站在雪中看向纵马而来的他。也是隔着帷帽的薄纱,朦胧间什么也看不清。

但不知为何,江砚行的心却是在那时落到实处的。只是那匆促一眼,他便觉得,世间一切,皆不及她。

本想着先抵达崔府,见过崔纭之后再说之后的事。

谁知在半途中先见着的竟是齐泠月。

齐广与崔纭先前有些误会,这些年也都是互不来往的。甚至在连州缺粮最艰难之时,齐广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按理说有了这样的过节,往后无论如何也难冰释前嫌。

但说到底两地毗邻利益纠缠。

齐广记着那点旧时恩怨,其女齐泠月却全然不在乎。连州有兵,闵州有粮,若这般僵持下去,于谁都讨不到好。

只要对闵州百姓有益处,对整个齐家有益处,她不会有任何犹豫。

故而在她接手齐家之后,与连州之间密切了许多,来往也愈发频繁。

因是正街,齐泠月自知不该有过多的礼数引人注意,便只是向郁微简单的颔首见礼。

齐泠月看向江砚行,想起自己这位自从与郁微成了亲便再没见过的表哥,一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朗声道了句:“砚行哥哥!”

砚行哥哥……

虽说称呼没什么不对,但听在江砚行的耳中却是哪里也不对。

他握紧了郁微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些,生硬地应了一声,便再不肯接话了。

郁微这几年未曾见过齐泠月,没想到她还是这般有趣。

只是与之简单接了个眼神,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郁微从江砚行握得死紧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你们兄妹二人倒是许久未见了,江砚行,你怎么也不说话?”

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江砚行一副难言的模样看向郁微,旋即向齐泠月点了头,问:“你为何在连州?”

齐泠月问:“这话是何意?我为何不能在连州?砚行哥哥就这般不愿看到我?”

“……”

之前因为江奉理执意要将齐泠月与他强行凑在一处,已经闹了诸多误会出来。

如今风平浪静了,他也担心郁微会介意。

殊不知郁微非但不介意,还饶有兴致地打算看这一出好戏。

“大婚之日,母亲带你一同入京,不正是住在江府之中?何谈不愿看到?既无要事,确实没什么见面的必要。若有要事,你与她说便是。”

江砚行抿唇淡笑。

齐泠月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也罢,的确是有不便与你说的事。”

当街不便唤陛下,齐泠月便很是熟稔地唤了一声“阿微姐姐”。

郁微失笑:“按年岁,你似乎比我年长几岁,不当唤姐姐。”

“是么?”

齐泠月倒是没算过这些。

她比江砚行小两岁,而郁微比江砚行小四岁,这么说来,的确是她年长一些。

虽说她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可若要她当街唤当今陛下为妹妹,她也着实不太敢。

“唤作姐姐好听。”

齐泠月生得明眸善睐,格外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郁微问:“你说有何事?”

齐泠月道:“姐姐可知晓引月坊?”

引月坊是连州城最热闹的乐坊,有诸多乐师,且皆为貌美男子,丝竹管弦终日不止。

她道:“引月坊来了位鸣音公子,据闻琴艺着实了得,我此次来便是要亲眼一见,姐姐可要与我一同?”

又是乐师……

宫中的乐师便罢了,如今到了连州,竟还有乐师。

江砚行扯了郁微的手腕,对齐泠月道:“那等地方,人多眼杂,她不便去。”

谁知郁微却道:“鸣音,我好像听人提过。据说琴艺冠绝天下,去瞧一瞧也无妨。”

江砚行试图劝阻,“清早就递了信,崔大人还在府上候着呢。无论如何,也该先回去?”

郁微道:“只看一眼,无妨的。”

“……”

碣水其中一支穿城而过,引月坊就在它的边上。引月坊外,画舫游船,络绎不绝。

往楼上去时,郁微与齐泠月走在前面,江砚行不大情愿前去,最后还是决定相随。

随意选了靠岸边的位子。

窗子敞开,来往的风能吹透郁微的衣袖。

她穿得单薄,经不得风这般迎面吹来。幸而江砚行随手带有披风。

帘后便是所谓惊才绝艳的鸣音公子,虽看不清模样,但琴音却如松风泉水般缓缓淌出。

果真琴艺绝妙,即使是宫中乐师,也远不及此。也难怪每回有他,引月坊便座无虚席。

郁微递了盏茶给齐泠月,问:“你来连州,只为这个?我还以为是闵州出了何事呢。”

齐泠月忙双手接了来,回道:“我父亲将齐家交由我打理,我也从未辜负,这几年将诸多事务都做得不错。只是闲暇时四处游玩,又有何不可?”

郁微应声而笑。

而一旁的江砚行便没这么轻松自得。

明知他不悦,郁微还刻意道:“除了琴艺一绝,这鸣音竟也相貌出尘。即使是在京中,也难寻得这样的人。”

江砚行难得不说话,擡手给自己续了一盏茶水。

郁微问:“你觉得呢?”

江砚行仍旧不言语。

齐泠月轻轻碰了郁微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他怎么了?”

“大概被醋淹死了。”

“啊,这样……”

在齐泠月心中,江砚行素来都是一副冷淡模样,无论什么也无法让他心起波澜。若非是成了亲,她险些以为江砚行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

更是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稀奇。

甚是稀奇。

齐泠月只是暂且在连州停留,没想到会碰见郁微,此时也该回闵州了。出了引月坊,简单辞别过后,便只剩了郁微与江砚行二人。

“他的确是比宫中的乐师还要好一些,那些传言倒也不是假的。”

郁微对江砚行说。

江砚行冷淡敷衍地说:“既如此,陛下可问问他,是否愿意入宫为陛下抚琴。”

这话说得酸气扑鼻。

郁微摇头:“还是不了,若是日日能见着,或许便不这么好了。镜花水月之所以美,便美在触摸不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越说越让他不由得多想,江砚行驻足,道:“郁微。”

郁微扬唇,眼中含着零星笑意:“直呼朕之名讳,死罪。”

“有分别吗?”

江砚行道,“迟早被你气死,不若给我一个干脆。”

她惯常是直白的,即便嘴上说些气人之言,江砚行也能透过她澄亮的眸子轻易分辨出来。

只是这能分辨是一回事,听在耳中难受是另外一回事。

这醋是她硬生生喂的,要的便是看他生闷气时有趣,而江砚行分明知悉这些招数,却还是一次次屡试不爽地栽进去。

郁微忽然摘了面纱,踮脚吻他。

巷子中人不多,可在外这般举动,却还是出乎江砚行的意料,连呼吸也凝滞了。

郁微道:“他是抚琴不错,但我还是偏心你的琴艺。”

这偏心二字,着实让江砚行愉悦。

仿佛是说,无论旁人如何,唯有他是特殊的那个。

他容易醋,却也最吃郁微这些敷衍的哄。

江砚行道:“好敷衍。”

重新握回他的手,郁微跟着笑:“江砚行,你最麻烦。”

*

一个晴日,到了日暮之时,天际层云灿金,落在碣水之上,泛起层层波光。

雁过,越山而去。

江砚行站在碣水之畔,袍袖被风吹透。

他看到了渔船,正是郁微曾与他说过的那一叶小舟,远远地划来,船桨搅碎铺满水面的碎金。

“船家。”

郁微递出了银子,“借船一用。”

江砚行看着郁微认真地用绑缚着广袖,笑问:“你会划船吗?”

绑好衣袖,她接过船桨,眼皮也没擡地答话:“难道你不会?”

“……”

这个他确实不大会。

无论是曲平还是京城,都鲜少有这样平静而广阔的水,他自然便水性不佳。

郁微得意地笑了好久:“难得还有你不会的。你放心,即使你掉进了水中,我也能将你完好无损地捞上来。”

说着,郁微便先一步上了船,向他递出了手,道:“以前啊,崔栩与我来泛舟,结果他没站稳,一头栽水里了,还是我将他拉上来的。回去之后,崔纭得知他近来课业极差还偷溜出去玩,气得拿藤条抽他,你不知道,当时他哭得多惨……”

这些琐碎的小事,郁微絮絮地说着,而江砚行也便一句不落地听,从这些小事中,慢慢地描绘出错失的那些年,她究竟过得如何。

他是有些畏水,但真到了两山之间,与郁微抵肩坐于乌篷船中时,心中竟只有难得的平静。

天地广阔,唯他们二人。

曾几何时,在他失去阿微,最厌倦纷争之时,他想过这样的场景。

想着,这世间若是还能有一隅,能远离所有人,只与阿微在一处。

无人议论他们是否相配,无人议论他们狼狈不堪的过往,只用这么一同静坐。

而如今,郁微就这么带他来了。

一切顺理成章,似乎本该如此。她就这么将自己在离别时见过的景色,毫无保留地给他也看一回。

“阿微。”

“嗯?”

“谢谢你……”

郁微侧首,望着他那双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睛,道:“嗯。”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谢,她也这么坦然而随意地应下了。这世上大概无人比她更明白江砚行此时的所思所想了。

落日隐于山后,皎月初升。

漫天绯红逐渐转成清冷的银白。

江砚行忽而拢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吻在了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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