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11(1/2)
番外三11
默多克决定杀死尼诺·佩蒂特。
他刚刚成立自己律所的第二年,尼诺·佩蒂特从哥谭只身来到纽约。短短几个月内,他们数次对庭,有赢有输。一开始,他试着给这位看似并不富裕的检察官送上些礼物,装满现金的箱子,一些钻石,几支只等分红的股票,那都没用,检察官礼貌地退回了所有的东西。
接着,他试图恐吓这位年轻人,他让手下在检察官的公寓外放上沾满鲜血的信,在他深夜加班的路上打爆他的车胎。但很遗憾,或许是哥谭给予佩蒂特太强的心理素质,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带着跟踪者绕圈子,最后一举把他的手下送进弗兰克·卡塞尔的本月业绩里。
最后,他约佩蒂特出去。
在法院提出时候,他甚至没听见佩蒂特心跳的任何异常——检察官早有预料。他身上带着香水淡淡的尾调,法院卫生间的劣质洗手液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烟味,检察官轻轻地笑了,“我大约六点下班。”
默多克抱着输了一筹的不甘心,“好的。”
晚餐在法院附近的一家巴西餐馆,默多克点了小牛排,佩蒂特点了一些玉米饼和沙拉。在最初的十分钟,他们甚至懒得说一些客套话,两人默契地埋头吃饭,等食物抚慰了几乎一天没进食的肠胃,佐餐酒也端了上来。佩蒂特尝了一口,十分满意地发出闷哼声,默多克不知道这是因为今天的战争中检察官赢下了一局,还是因为酒水味道不错。因为就他自己而言,他觉得这里面的糖浆有点多。
“我们谈谈凡妮莎·菲斯克吧。”
他们正在这家餐厅的一个环境优美的角落,侍者贴心地帮他们点上了烛台,蜡烛燃烧带着淡淡的芬香,旁边有人正用葡萄牙语唱着一首情歌。在佩蒂特埋头喝酒的几分钟内,默多克想了十个开启暧昧谈话的由头,然后佩蒂特张口开始讨论今天的案子。
他应该在那杯酒里下毒的。
“她没有杀人。”
“什么?”默多克挑起了眉毛,“我想我的当事人不会对我撒谎。”
佩蒂特撇撇嘴,又喝了一口酒,“是吗?她怎么告诉你的?她同你讲她和探员的死亡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造成了那人的死亡,对吗?某种程度上她并没有撒谎。”
“你想要什么?”默多克放下了刀叉。
“让她说出一切,”佩蒂特答道,“我可以更改指控,趁着开庭尚有一段时间。”
“我可以让她无罪释放。”
“哦,”佩蒂特又笑了,他恨着该死的笑容,这让男人显得太聪明了,“让我猜猜你会怎么做。”
默多克摩挲了一下手边的盲杖,佩蒂特怎么敢表现得像是他能掌控一切?
“你会用她的药物成瘾史和精神状况来做文章——这很好,因为我研究了一下陪审团成员的情况和法官的庭审风格,他们极大可能支持你。但,默多克,我没记错的话凡妮莎·菲斯克有一个亲生孩子对吗?按照你的思路,她会被无罪释放,哦,一点名声问题也不会对她的艺术生涯产生多大的影响——可她的孩子?她刚刚走出法庭就要冒着被夺走抚养权的风险——”
“那不在我合同签订的业务范围内。”默多克懒洋洋地说。
“当然,当然,”佩蒂特竟然还能微笑着同他对话,“你不在乎凡妮莎,默多克,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她的丈夫?她还能为了谁自愿顶罪?”
“我怎么敢和纽约的金并作对。”他假惺惺地回答。
“威尔逊·菲斯克——”佩蒂特拉长声音,“只是你养的一条狗,默多克先生,现在狗不够听话了,难道不该让他受到教训?”
他捏紧了盲杖。
女声唱着的葡萄牙情歌已经接近尾声,音调愈发舒缓暧昧起来,他们的佐餐酒的冰块在酒杯里融化,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佩蒂特又埋头叉起沙拉里的一片生菜叶子,金属刺破绿叶散发出特殊的气味,检察官缓缓咀嚼食物,伴随着他颈部血管的跳动和骨骼的轻微作响——只需要一刀。
只需要一刀,坐在他对面看破他秘密的年轻人的血液就会从颈部喷射,纤细的脖颈会无力垂下,温暖的血液会浸湿他的棉质衬衫,再也不会有这么让默多克头疼的检察官。
佩蒂特咽下食物,喉咙那儿滚动了一下。
默多克松开盲杖。
还不到时候,他想,佩蒂特敢在这时候提出,一定有所依仗的底气。
“如果你能在这周提交新的证据,我想我下周就能搞定我们的协议。”
默多克面无表情。
佩蒂特桌子下的脚踝轻轻晃荡,似乎是不经意地碰了他一下,“我还要一杯一样的。”他厚颜无耻地要求道。
*
第二次默多克决定杀死尼诺·佩蒂特。
是他父亲的拳击馆爆炸的那一天。
他那时正在他位于曼哈顿高层的办公室,接到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他遇上了尼诺·佩蒂特。佩蒂特远远地站在街道那边,默多克不清楚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但检察官真的听上去很担忧。哪怕佩蒂特正和警察交谈,他也时不时冲废墟那儿扭头。
默多克冲进废墟,为此他可能威胁要杀掉几个警察,有几个家伙掏出枪来,想要可笑地给他安上一个袭警的罪名。好在这时候佩蒂特按住了那几个人的肩膀,说服他们把他放了进去。
再也没有哪儿的气味能比这儿更难闻了。
爆炸后的火药味,混凝土的灰尘,下水管道爆炸后的水腥味和一些他不愿意细究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他徒手在废墟里翻找,略过了一些尸体——他会给那些人的家人赔偿的,反正好用的手下多得是。他的手被凝固的血和灰尘的混合物图满,周边人群越积越多,窃窃私语涌进他的耳朵。
他们说可怜的默多克,他爸爸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被毁掉了。
他们说默多克活该,他那时候为什么不在拳击场里呢?他这种给药贩子干活的律师,为杀人犯辩护的讼棍,为什么没死在爆炸里?
他咬着牙,记住每一个声音。
“默多克!默多克!”这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听着,你得离开这儿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粗暴地打断了佩蒂特。
检察官没有生气,他耐心又温和地回答:“弗吉·尼尔森,你知道他的,是我的同事,他邀请我去他家聚餐,我离开尼尔森肉铺的时候,听见了爆炸声……”
“好的,”默多克点点头,“你该走了。”
“你也得离开,”佩蒂特拉住他的臂膀,“人越来越多了,默多克,你已经在妨碍警方搜索犯罪现场——”
“他们搜不出证据来!”默多克厉声说。
“但他们可以给你安上罪名,律师,你下周还有三个庭要开,你不能在这时候背上指控。”
佩蒂特是对的,他知道。
但是血液激烈地冲刷他的血管,他能感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的父亲——这是他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这也是他唯一正经清白经营的场地,他不愿意让任何东西玷污了他父亲的金腰带。
“你在找什么?”佩蒂特问道,“我或许能和那个警官提一提?”
“不了。”他摇头拒绝,用脏污的手握住他的盲杖,直着腰,努力让自己更体面一点随佩蒂特钻出警戒线外。哪怕他看不到,他也清楚这时候一定有无数道视线在围绕着他。
“地狱狂犬还是俄罗斯人?”
“默多克。”
“你的第二双眼睛一定起作用了,佩蒂特,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以为我光凭本事赢不了你?”佩蒂特好笑道。
而默多克只是静静地摘下他自己的墨镜,让他的弱点和耻辱,那双没法聚焦的无神双眼这么暴露在佩蒂特的注视下。
“求你了。”他说。
佩蒂特深呼吸了好一会,焦躁地低头点了根烟,“我他妈不能……”
他顿了顿,呼出一口烟来,“起码向我保证,你不会把鲜血涂满地狱厨房的街道。”
“人体榨不出那么多血。”
“向我保证,”佩蒂特拽住他,“别出人命,人们都瞧见我俩在一起了,我还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他用力平复内心的愤怒,死死从牙缝里憋出那句话,“我保证。”
他没有杀掉那群人。
他只是把他们都吊在楼顶上,让绳子勒紧他们充血的皮肤,他们失禁后的气味弥漫在纽约的上空。
警察带走了他们,法官和陪审团会给他们判刑,他们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或许,只是可能,他们在监狱里会碰见意外事故,一场斗殴,一次越狱,他们会死在余波里——但默多克答应了佩蒂特的承诺,始终会兑现。
庭审那天,他在法院里碰见了检察官。
佩蒂特不负责这个案子,为了避嫌他特意提出去了别的办公室,但当默多克步入法院大门时,检察官让他停下脚步。
“嘿!”佩蒂特说,“那天我四处……查看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默多克迟疑地接过佩蒂特丢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包裹在证物袋里的破损长条形物品,他摸索着打开,里面的东西有织物和金属的触感,散发着火药和灰尘的味道。
“我听说你的父亲是拳击手,”检察官因为他的沉默有点尴尬,他在默多克一臂远的地方驻足,耸耸肩,“所以,呃,我猜你那时候可能在找这个。这个腰带不在废墟里,它被炸弹的余波送到了旁边的花店招牌上。我废了好多力气才在老板丢掉它之前取回……”
默多克的注意力从腰带转移到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
佩蒂特柔软的双唇一张一合,在诱惑旁人亲吻的同时,也让默多克无端地感到了恐惧。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的心脏紧缩起来,命运女神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你现在不杀死这个人,那么你终将会遭受到可怕的命运——棍叟告诉过他,柔软会害死最勇猛的战士。
他握紧了盲杖。
“我说了这么多,”佩蒂特挑起眉,“你甚至都不感谢我?”
他走上前一步,拥抱了佩蒂特。
检察官在他怀里惊慌失措,但片刻后,他也收紧了双臂,让默多克再次被柔软温暖的触感包围。
*
他决定杀死尼诺·佩蒂特。
默多克站在哥谭的街道上,他绝不能再放弃这次机会,尼诺·佩蒂特对他的影响远比他预计的大的要多。检察官的离开让他在一瞬间重回孩童时期,那种孤身一人身处黑暗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多年的历练本让他的内心长出厚厚的结痂,可佩蒂特坦白的那一刻,他又成了跪在父亲尸体前的男孩,眼前是燃烧的世界。
在纽约,有传言说尼诺·佩蒂特检察官是最难预测的那个。这体现在你永远不清楚他的心思,或许前一天他还同你一道抽着烟,微笑着谈着案子,第二天,弗兰克·卡塞尔就带着人敲响你的家门,一切的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默多克嗤之以鼻。
佩蒂特是世界上最好揣测的人,一旦你真正了解他,就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基于一套模式。他喝同一个牌子的咖啡豆,常年穿着同一种面料的西装,凡妮莎·佩蒂特的死亡让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理查德·格雷森十年前同他说的话他还一清二楚。
他来到韦恩的塔的下方,地底传来风的呼啸,温度降低,潮湿的空气有海水的咸腥味。默多克的皮鞋踏在通往地底的楼梯上,那儿简直像是通往地狱,每走一步就要有恶鬼来拽着他的脚踝,他的脚步声在洞xue里惊起一群蝙蝠。
他应该离开,默多克握紧了他的盲杖想着,盲杖平时用来伪装的顶端消失不见,利刃就这样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那是棍叟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把日本名刀的碎片打造而成,听说这把刀下的亡灵足够贯穿整个历史,无数名将死在这把刀下。
他用这把刀杀了棍叟。
手和会有种传统,或者这是棍叟定下的规矩,来自久远的历史。那群东方的刺客管它叫做“斩俗缘”,他们认为最优秀的战士一定不能被任何感情所牵绊,最锋利的刀刃来自数千场厮杀。他们把无知的幼童关在一处,按照饲养野兽的方式训练他们,给他们一碗水,给他们一把刀,然后告诉他们今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真正拥有天赋的孩子不会死在夜晚。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
没有人看好这个眼盲的孩童,除了棍叟,在笼中的厮杀时刻,默多克看不见,但他就是知道在角斗场的外面,有一个同样眼盲的老头关注着他。老头会在黄昏时训练他,手杖重重地敲在他的脊梁骨上,但又会给他带来旁人没有冰淇淋。
他们相处的时刻不多,棍叟被手和会委以重任,时常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
可默多克还记得他们在某一天的黄昏,他端坐在书桌前,棍叟在他旁边拿一块干净的棉布擦拭盲杖。书本枯燥无味,他只坐了一小会就开始走神,耳朵里听着外面的风吹过树叶,热狗摊的小贩推着车慢悠悠地走在街边,棍叟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他把书本裁成纸张,用那胡乱涂画过的作业给棍叟折成了一个纸质手镯。
他不敢把这个就这么给老人,想想吧,那一定会赢来严厉的训斥。于是他偷偷把手镯放在了老人的盲杖旁,赤着脚走出房间,前去下一场训练和厮杀。第二天,他的肩膀被人捅了一刀,伤口感染让他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中,有一只粗糙坚硬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只手上带着一个纸质手镯。
棍叟成了他的俗缘。
时隔多年,默多克抖着手用力推开夜枭地下基地的大门,震起的灰尘让他眼边有泪。过去他对手和会的这套规矩嗤之以鼻,来自天主教的信仰根本让他没法接受弑亲的结局——这怎么会变好呢?为什么杀死自己唯一的牵挂会让他成为更伟大的战士?但是老人握住他的手,用亲手为他锻造的刀,在孩童的嚎啕大哭下亲手捅进了那颗衰老的心脏。
“不许哭!马特!不许哭!”他训斥马特的声音逐渐衰弱,最后慢慢变得温柔,“你注定要有伟大的成就,孩子。”
炸弹滴答作响,默多克迈入基地的脚步惊醒了靠在那儿抽烟的男人,熟悉的心跳声在瞬间加速,佩蒂特近乎崩溃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你应该走了!”男人厉声说,默多克不知道这是不是佩蒂特的天赋,他总是擅长让自己听起来很可怜,“你应该,炸弹——离开这儿!”
男人的声音里有某种破碎的东西,他大约是瞪大了眼睛,呼吸声大的像破旧了风箱,过了好一会他才愚蠢地意识到默多克手上的利刃,终于明白了盲人此行的目的。
“哦,”他说,“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这儿杀我。”
亡灵汇集,无数鬼影呼啸着自天上降下,炸弹传来细微的运作声,佩蒂特启动了炸弹,他合上眼,亡灵朝盲人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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