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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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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那时年岁也不小了,是非亦能看明白,不过年幼不知事,荒唐一次便够了。”他身上的凌厉疏离褪尽,整个奉天殿中都弥漫着哀意。

自打卫骐出殡之日后,朱兴瑞便再未从卫骧眼中看到过他的哀伤,即便十余年前他当众刺杀李善常,那时他眼中也只有恨。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他早已淡忘了,原来都还记着,“你父亲生前乃太医院秦仁医治,逝后又由那位姓陈的仵作验的尸,是不是病亡你再清楚不过!”

“圣上应当也有过怀疑吧。”卫骧凄凄一笑,“只是圣上心中早已有取舍。”

“卫骧!”朱兴瑞痛责,整个奉天殿回荡着他的声音:“你胆敢与朕如此说话!云奇,将朕的剑取来!去将剑取来!看朕不杀了他!”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云奇跪在地上,怎么也不敢真去取剑。

朱兴瑞见他阴奉阳违,狠狠踹了他一脚,自行绕到殿后,抽出壁上的长剑,气势汹汹走来,“卫骧,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见卫骧毫无波动,他一把挥起剑。

卫骧见那柄剑就直逼胸膛,不急不缓道:“父亲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圣上。”

朱兴瑞握剑之手一顿。

“父亲曾言,汉人飘摇百年之久,苦不堪言,唯有圣上让百姓安定,能开创又一盛世。父亲坚信而助之,微臣不疑而辅之,父亲未见大明之盛,臣定当替他看看。可如今大明才十二年,臣若死了,实在心有不甘。臣在应天府待得久了,也险些被应天府府繁荣盛景迷了眼而看不清虚实,自辽东一路南下时微臣才明白,朝中上下已被腐蚀,如今的大明还未是圣上所盼之象,也未是百姓可安身乐业之际。”

没有意料中的怒意,朱兴瑞破天荒地静下声来,他脸上因发怒而聚起的青筋也退了下去,“你是想说朝堂内腐,朕脱不了干系,你觉着是朕错了,是不是?”

卫骧深深磕了一个头,“臣不敢,臣唯求圣上应允臣彻查旧案。”

“朕允不允,你不都在查了吗?”朱兴瑞一顿,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让朕不要插手其中,是吗?”

卫骧又一次沉默。

“你又想做什么!你难不成还要杀了他胡府上下不成?卫骧,朕就在此与你说,即便左相犯了大罪,也该依大明律法,也该由朕断判,无论如何都由不得你僭越!朕给你这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你若胡乱来,届时莫要怪朕保不下你!”

卫骧沉默,不知是将这些话都听进去,还是又在想别的什么。

“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那尹家女!”朱兴瑞将剑往地上狠狠一砸,“朕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你哪里是对左相不满,你就是认定一年前之事与他有关,想将他一并彻查了,是不是!”

卫骧淡淡道:“不只是为了她,这世间或许也不只一个尹昭清。”

朱兴瑞看着他,看了他许久,将隐隐有颤意的手藏之于袖中,“卫骧,你可知你这话意味着什么?一年前涉案官员足足一千三百多人,大小案子皆由朕亲自过目,尹性之案牵扯甚广,仅仅刑部就有数十人,你是在与朕说,他们都是朕错杀了?”

“待你查清了呢?你又该如何?是昭告天下,他们无罪,而朕是个无能而错杀忠臣的昏君,是吗!”

卫骧右手缓缓收紧,他知晓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定会引来圣怒,他面前之人是民心所向,乃百姓景仰的天神,天神岂能有错。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还请圣上允臣彻查,所有罪责,皆有臣一并承受。”

朱兴瑞望着他,已生不出怒意,“好,好得很,卫骧,你好得很,你执意如此,那你便给朕去查,朕不插手,你的死活朕也不论,你便凭自己本事查!朕倒是要看看,你如何给朕定罪!”

卫骧行了礼,“恕臣告退。”

“滚,给朕滚!”

卫骧起了身,又是一躬身,这才转身离去。

朱兴瑞瘫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奉天殿良久,直至身边传来云奇的声响:“圣上。t”

朱兴瑞收回目光,眼底还留有些迷茫,“云奇,若是朕真的错了,那该如何?”

云奇吓得一下跌跪在地上,“圣上心系百姓,为大明而谋,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朱兴瑞嗤笑了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世上众人,敢如此指摘朕之错的,除去皇后唯有他了,也只有他敢了。”

“圣上,卫大人今日虽失言,可大人的赤胆忠肝为众人所见,他待圣上绝无二心,还望圣上宽饶。”

朱兴瑞苦涩,“是失言还是真言,朕不糊涂。他说得不错,朕心中当真丝毫不知吗?朕只是不敢查罢了。”

“朕是子,可错;朕是夫,可错,即便朕是父,也可有错,可偏偏朕是天子时,却不能有错。朕可辜负妻,可亏欠子,却唯独不能对不起大明的子民。”

“朕忽然又想起一年前。”朱兴瑞望着奉天殿下,“就是在这儿,尹性就跪在这儿,他何尝没有辩驳过,只是千夫所指,他百口莫辩。卫骧说得不错,朕宁可轻信那些任意捏造的证据,也不信他为人……他宁可信卫骧能救下他家人性命,也不愿信朕。”

朱兴瑞长叹了一声气,“朕口口声声说要杀了那尹家女,可到头来,却连见都不敢见上一眼,朕怕见她之时又想起尹性……听说她与尹性有七分相像?”

“回圣上,是如此。”

“尹性养的女儿,不会比他差。”

“圣上,听闻尹大人之女甚是聪慧,前些时日卫大人经手之案也是她验的尸,此女遭此困境,还能有如此胆识谋智,心性定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朱兴瑞哼了一声,“你是卫骧派来朕身侧的吧。”

云奇忙收了声。

“改日让那尹家女入宫一趟吧。”朱兴瑞背着手往殿后走去,步子也并未有来时的稳健,他忽而一顿,“别说是朕之意,与皇后说一声罢,就以皇后的名义宣她入宫。”

“是。”

……

卫骧走出奉天殿,抹了抹脸上的茶渍,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距下朝已有半个时辰,百官陆续离去,宫门处只有几个内官还在清点卯册,除去此,还有一人,一身绯服袍,袍纹以一品官员独有的大独科花饰之,腰间以玉环之,即便未看清人面容,也一眼可知其身份。

“见过左相。”卫骧半恭半敬地作礼,只这一句,他便擡步顾自离开。

“卫大人。”胡凡庸唤住他。

“不知左相还有何要事?”卫骧面色淡淡,瞧不出情绪,“令郎今已归府,相爷也不前去接应?独自在宫门外候着,恐怕会与令郎错过。”

“老夫是特意在此等候卫大人的。”胡凡庸瞥了眼卫骧身上显深的湿润,勾了勾唇角,“圣上独留下卫大人训诫,自是器重大人你的,只是卫大人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日后行事应当更为稳重些,莫要让圣上寒了心。”

“左相所言极是,晚辈谨记于心。”

胡凡庸颔了颔首,“遂安不懂事,这两日给卫大人添了麻烦,还望卫大人莫要责怪,待回了府上,老夫定然好好教导他,届时也算是给卫大人一交代。”

卫骧笑笑,“卫某只是外人,自是不便多扰相爷家事。”

胡凡庸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既说到此处,老夫也说两句,那姑娘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一外人,城中什么好姑娘没有,你实在不必为了她搭上自己的仕途与性命,你是聪明人,应当懂如何取舍。尹大人之事是叫人惋惜,可查到底又能如何?人死也不能复生,得来的也不过是个空名。况且此案是圣上亲手查办的,你此举岂非是叫圣上为难?”见卫骧不语,胡凡庸轻笑,“想想你从前,行事从无差错,甚得圣上之信,如今呢,被儿女私情牵绊,而忘了自己本该做什么了,卫骧,如你这般有大作为之人是不该有软肋的。”

卫骧挑眉一笑,“卫某是人而非神,是人便会有软肋,相爷不也是吗?”

胡凡庸笑笑,“软肋护得住,便是一根坚硬的身骨,可若护不住,让人打断了。”他指了指肋下一处,“先扎上的便就是自己的心肺了。”

卫骧眉梢挑了挑,唇角一勾,“那相爷可要护好自己的软肋了……不过相爷与旁人不同,有两根肋,如若真断上其中一根,应当也无伤大雅。”

胡凡庸笑意僵在唇角处,他眼底染上阴郁,“卫大人还是不死心啊……”

卫骧哑然失笑,“晚辈只是随口一言,相爷切莫当真。如今时辰不早,相爷还是莫要在此耽搁,晚辈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胡凡庸抿着唇,死死盯着他即将踏出宫门的背影。

恰时,一道身影从宫外往宫门处奔来,正是宫中值守的内官。来人一面跑着,一面四处探卡寻着人,连见着卫骧时也顾不得停下再毕恭毕敬行礼,只微微福身便扶着歪落的三山帽匆忙再往前去,待见着胡凡庸,他才停下步子大喘着气与之道:“相爷,相爷!胡府派人来了宫外,请您速速出宫前去,胡公子出事了!”

“什么?”胡凡庸心有惊异,却未有多大波澜,自家逆子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最多不过是半路又与卫骧的人起了争执,不过只要是没闹出大动静,他也不会过多干涉,“出了什么事。”

那内官见胡凡庸也未露急切之色,便知他并未将话听进去,话音更急了些,“回府途中行经太平街时,那马忽而发起疯来,公子……公子他被甩下马车摔在地上,颅顶跌了个血窟窿,说是……说是……”内官怕被迁怒,慌忙跪下身来。

“说是什么?”胡凡庸此时也终是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沉了声呵斥,“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内官擡眸,小心翼翼得擡眸看向他,满是悲怆,“说是……人没了……”

胡凡庸身子一颤,有些不稳地往后倒去,“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他……人没了!”

胡凡庸面色忽然变得如纸一般苍白,唇无血色,仿若所有的神志都被剥离身体。

他擡眸往宫外望去,那里停着一驾眼熟的马车,有人正在宫门外不住地共门内探身寻人,急得在原地踱步。

身形一晃,踩在平地的青石砖上竟一个踉跄,腿一软栽倒在地。

“相爷,相爷!”内官忙起身搀扶起胡凡庸来。

“千……千真万确……谁瞧见了,谁瞧见了……”胡凡庸稳住了身子,被人搀着踉踉跄跄往宫门外去,“人嗯……人在哪儿?”

“相爷,听闻就是在太平街出的事儿。”

胡凡庸已听不清那内官在说什么,他耳畔只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人没了……人没了……

先于他一步离开的卫骧并未走远,直至此时也只多走了十丈远,见他走来,卫骧似乎可以放缓了步子,瞥见他的失态后,卫骧开口道:“相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胡凡庸看着眼前人,眼底的浑浊刹那赤红,凶光毕露,“卫骧,是你!是你!”

卫骧停下步子,眯了迷眼,“卫某实在听不懂相爷在说什么。”

这都还未出宫,那内官唯恐在宫中又生事,忙与卫骧解释了一番。

卫骧听罢,脸色一淡,浮上一抹不达眼底的悲色,“相爷节哀。”

胡凡庸死死盯着他,耳中又回响起卫骧方才的话来:

“不过相爷与旁人不同,有两根肋,如若真断上其中一根,应当也无伤大雅。”

如若真断上其中一根……

“是你做的!卫骧,是你做的!”胡凡庸面容扭曲,再也没了方才的从容淡然之态,位及人臣的傲然之姿也一并荡然无存,如今的他脆弱地只是个得知爱子身死噩耗的父亲罢了。

卫骧满是不解,“卫某心知相爷悲痛,却也不该将这莫须有的罪扣在卫某头上。相爷可是亲眼瞧见的,卫某自始至终并未离宫。况且……人是胡府马车自行接走的,锦衣卫并未阻拦,这罪名卫某实在不敢担。”

胡凡庸那双眼似要开裂成千万道血缝一般。

原来,原来……

“卫骧……”

“今日恐怕也不得拜访了,那便等令郎头七大丧之日登门悼祭。”卫骧又是一作礼,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他目眦欲裂,浑身颤抖。

宫门外空寂萧瑟,唯有他的声嘶力竭:“卫骧!你!你胆敢!你胆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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