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2/2)
她低下头,怀中的人微张着口满面痛苦,鼻尖也没了气息,眼角的泪干涸留下了一抹血印,好似解脱。
“夫人,夫人!”文鸳唤了好几声却也不见人回应,急得去扯她,“夫人!”
尹昭清呆呆地擡眸。文鸳在看清她时亦是一怔。
尹昭清半张面容被血迹掩盖,她眸中无神却是猩红,似乎被所溅的血滴所染,面色苍白得宛如怀中死人一般。
“夫人!夫人!”文鸳察觉异样,慌忙去唤醒她。
“完了,完了……”她卸了力,凝视着自己的血手喃喃自语。
“夫人!”文鸳急哭了,“此事与夫人无关,夫人莫要自责,赵夫人是自戕的。”
尹昭清并未看她,她缓缓站起回神望向四周,她耳中嗡嗡实在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可她却可看见众人惊恐之下的惋惜与嫌怨,惋惜是对赵氏,而嫌怨自然是于她……
这世间也不知为何,人一死便什么过错也没了,而活着那人便是千夫所指。
赵氏是自戕,可他们那一双双眼眸盯着她,都好像在质问她为何要逼死赵氏母女。不问原有,不问真假,他们便给她定了罪。
双手沾满鲜血的她好似成了真凶。
赵氏死得决绝而毫无预料,她带着所谓的无辜与对卫骧的恨意赴死,甚至连一句辩驳都不留给她。
人死了,旁人只记得她赵氏死前的愤恨,并不会在意她尹昭清说什么了。
即便她有理,如今也说不清……亦无处可说了。
无罪亦成了有罪,且罪大恶极。
她忽而明白卫骧的“已无退路”是何意。如今走到这地步,已是身不由己。她只不过是今日如此,可卫骧呢?在数百个日夜里,可否还有如赵氏这般的人死在他面前?那时也是否如这般无论他做什么,在旁人看来皆是他卫骧将人逼上绝境。
不过在她看来,那位素未谋面的吴贵妃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贵妃当真是好算计,她偷梁换柱企图让赵氏之子替死,如若成功,那即便是自己身死,十四皇子也得以保全,可若事败,那便是错杀了大臣之子,赵大人虽是罪身,可孩子无罪。一朝错杀,众人定会直指于锦衣卫,那卫骧自然是首当其冲。
想来吴贵妃也未料赵氏会如此狠绝,以自己与孩子的死了结这一切,终是让卫骧与众人间生了嫌隙,刀已抵至卫骧眼前。
又或许并非如此,赵氏之死兴许是受吴贵妃胁迫,赵氏不过是想以死守住这个秘密,博得贵妃信任足以保下孩子性命。可她到底是没看清贵妃是如何一人。
而如今人已死,真相如何无人可知……
也不重要了……
血在手中凝结,尹昭清藏在袖中擦拭,可除了使得衣衫上亦沾了血,手中并无变化。她使了劲儿,可仍是无用。
“夫人……奴婢先带您回府。”
……
“夫人,已无血了,您不必再洗了。”文鸳见尹昭清再清水池子中一遍遍搓洗着自己的手,不忍出声。
尹昭清恍若未闻,从掌心至指腹,她不敢遗漏下半点。那手上沾着似乎不只是血,还有罪孽。可她何错之有?
只是手中的血好似永远都洗不净了。
“大人!”文鸳一见屋外的身影,心中一松,连忙退了出去。
尹昭清闻声而望,是她此时此刻最想见之人,来人风尘仆仆,应当是下朝之际马不停蹄赶回来的。
“大人……”她试图掩藏起自己恐惧,可声中的颤意还是出卖了她。
卫骧握住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今日吓着你了。”
“大人……”除却一遍遍唤他,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知他只需站在这儿,她便能安心。
“昭清,都过去了……吴贵妃李代桃僵事情也已败露,她被圣上赐了鸩酒,真正的十四皇子也已被寻回,事关的内官宫女也皆被处置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她才好,一遍遍轻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过去了……此事岂能简简单单就能过去。
她颤颤巍巍道:“十四皇子死了?”
“嗯。”
“那赵t大人之子呢?”
卫骧欲言又止,尹昭清在他怀中闷声:“也死了?”
“通禀的锦衣卫还是迟来了一步,贵妃已将鸩酒喂入孩子口中……没救回来。”
“大人,我怕了。朝中大臣早已对大人心生不满,今日之事必成把柄,他们也必定以此作文章!”此事不出半日便能传遍应天府,他在风口浪尖又如何自处,“贵妃娘娘果真是狠绝之人,自知没了活路,也非要拉着大人蹚进泥沼之中。”
“昭清……”
“大人,起初我只是想替父亲翻案,我并未想过会如此。大人……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大人曾言的应天府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确如此,我为了尹家清誉,不知又酿下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她眸中蓄满泪,“大人,我知晓错了。”
“尹昭清!”卫骧捧起她的脸,冷了几分气息,“他们本就犯了罪,与你又有何干?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尹昭清贴入怀中,攥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大人不是说过,贵妃之事了结便不再管朝中之事……”
回应她的是卫骧的沉默。
尹昭清心一紧,“大人。”
他叹了声气,“再等等。”
“等?大人还要等什么?”
“朝中还未稳定。”
尹昭清不解,“朝中稳定并非一朝一夕,大人要等到何时?”
“我自有打算。”
“卫骧,如今还可脱身!”朝堂之事他比她清楚,如今还与之纠缠只会越陷越深,他会看不明白?
“昭清。”他抚上她面容,“就这几日了。”
可她不敢再等了……
连茶都未吃上一口的卫骧又离了府,来得匆忙,去时亦然。卫骧什么话都未留,自顾走了,惹得尹昭清在府中胡思乱想。
文鸳还从黎叔听闻,今日之事已传至几位大人耳中,人都未下马车,又折返入宫了,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尹昭清再也坐不住,遣小厮前去锦衣卫指挥使司查探,见卫骧还在司中,并无异样,她才稍稍安心。
三人成虎这几字今日她是切身体会到了,传了几个时辰,竟有谬言是锦衣卫将赵氏母女杀害。
也不知是谁先说起的,卫家不日失势再难翻身,便有莽撞胆大之人攒了半日的怒气往卫府门口泼洒鸡血。卫骧也不知是生了几只眼,竟比在府中的她还早知晓此事,径直唤了锦衣卫前来捉人,旁人见锦衣卫无放人之意,这才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更不敢再靠近卫府半步。
卫骧直至四更天时才回来,他蹑手蹑脚走到榻旁,替她掖好布衾,却冷不防对上一双清眸,“吵醒你了?”
“没睡。”尹昭清见他一夜未归,没声好气。
“怨我,没与你说今夜烦闷,让你不必等我。”卫骧似乎不与她解释过多,他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中,“你自管睡去,我上朝去了。”
尹昭清气得从榻上爬起身来,“刀都架脖颈上了哪儿还睡得着。”
卫骧明白她在说什么,“宫中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些老狐貍都等着今日上朝呢,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还能让你出宫?”话说出口了她又后悔,这话在此时听来委实不太吉利,“今日午膳在府中吃,我等你。”即便再迟,午时也该回来了。她不敢说,她是害怕他入宫后便不回来了。
“好。”卫骧褪下衣衫更了朝服,与她笑道:“劳烦夫人给为夫备一碗豌豆黄儿,许久没吃上了。”
尹昭清听着他话中的故作轻松,胸口一酸。她别过脸,装作不经意地将泪意逼了回去。她起身走到卫骧身侧,接过他手中的玉带替他束起,“大人这身衣物还是过于繁琐了……层层束缚,险些压垮大人……”
卫骧轻笑,“是,不过也穿不了多少时日。”
“我送大人出府。”尹昭清随意系了身外衫,今日卫骧倒未回绝她的好意,他将她拉过来,替她系上斗篷,“天冷,多穿些。”
她推开门,一股寒意便逼了过来。这个时辰自卧房至宅门前都会点灯,是她来后定下的规矩。卫骧每每上朝皆踏夜色而去,虽说他夜能辨路,可路上有烛火指引也是好的。
尹昭清借着清冷的火光向外一望,她微微失神,“下雪了。”
“嗯,下了一夜了。”
地上积了半掌高的雪,她笑笑,转而望向身后之人,“清清白白,看着多好,是不是,大人?”
她今日一直话中有话,卫骧岂会听不出,“送到前院便回来好好歇着。”
“嗯。”今日难得卫骧容许,她自然也不得寸进尺。
有一人比他们先到了府外,应当也已等候多时,见着二人,他恭恭敬敬行了礼,“卫大人,夫人。”
尹昭清猜想昨夜他应当一夜无眠,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光,她都能窥见他眼下泛着的青黑,“霍大人。”
卫骧见着他,也似有意外,“你来此做什么?圣上宣你入宫?”
“昨日之失,下官责无旁贷。今日下官同大人入宫面圣请罪。”
卫骧轻哼了一声,“圣上还未怪罪,你倒是先给自己揽了错。”他与霍礼并无二话,与尹昭清嘱咐了几句只身往马车中去了。
“霍大人。”尹昭清低声唤住他。
“夫人请讲。”他欲转身的步子又折回。
“大人的脾性你也知晓,朝堂之上他从不肯圆滑。今日朝堂他必然艰难,还请霍大人多帮衬他一二,也且拦着他莫要冲动行事。劳烦霍大人了。”
“下官明白。”他面有愧色,“此事的确是下官失职,昨日若是下官前去赵家,定不会有此局面,亦不会让大人与锦衣卫蒙受冤屈,夫人不必多忧,圣上英明,定会还大人清白与公道。”
霍礼不等她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去追卫骧的马车。
背影落在漆黑雪天之中,唯有那一身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