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1/2)
第173章
奉天殿中寂静无声,百官朝服跪于丹墀两侧,恭恭敬敬,无一人交头接耳。
殿上身着皮弁之人翻看着手中折子,更是未有一字,只是那厉鹰般的双眸冷冷扫过瞧得人发怵。偌大的朝堂唯有折子翻起合拢之声,一折接着一折,愈来愈快,直至后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将折子丢到一旁。不过几盏茶,案上便堆叠了厚厚一摞。
一道嗤笑声打破沉寂,众人擡首看去。
朱兴瑞将最后一折子合上,望着殿中一众人,冷笑,“素日朕瞧着众卿各执己见毫不相让,今日倒是怪哉,众卿不谋同辞,折中所书竟是同一件事。怎么?昨日除却此事无事发生?如此看来大明当真是国泰民安啊——”他托着腔,顿了顿,声色更冷三分,“那朕该喜悦吗?”
殿中静默,底下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并未有第一个人出来说话。
朱兴瑞见众人闷声不语,将案上的折子一把扫落,“折中各个义正言辞,这一折子都道不尽你们的怨愤,怎么到了朕面前都哑巴了!”底下之人缩着声,不敢喘粗气。
朱兴瑞转而看向跪在正中之人,眸中阴沉叫人不敢逼视,“卫骧,给朕看看这些折子!你也是本事不小,文武百官一致弹劾你都已是第三回了!你有何话要说!”
卫骧跪得挺直,纹丝不动,“臣所行皆分内之职,如若有错,可请圣上与诸位大人指摘,但臣绝不受人污蔑。”
“圣上!”有朝臣先一步起身在卫骧身侧跪下,言辞恳切,“臣折中所书字字为真,并未污蔑卫大人分毫。如今朝臣无不对卫大人颇有微词,卫大人不该想想是何缘由?”
只见卫骧懒懒擡眸,却是不发一言,此刻的沉默却叫人觉得自己被轻视,他心中怒意不免更甚,“圣上,光天化日城中发生如此惨案,已然生起民愤!赵大人虽戴罪之身,可其妻儿并无死罪!卫大人将那弱小母女逼死,是何居心!”
卫骧不慌不忙,“梁大人亲眼所见?”
“众人所见,臣并未有虚言!”梁启已是半百之身,佝着脊背比卫骧矮了足足一首,可他声嗓浑厚掷地有声,“卫大人在京城之中都敢如此做派,也不知在外欺压了多少百姓!”
霍礼在旁沉不住气,上前跪身,“梁大人此言有何凭据?诸位大人可都知晓昨日出事之时卫大人与诸位皆在朝堂,此事与卫大人无关,梁大人不t必混淆言辞!”
梁启愤然,“霍大人此言难道要推脱罪责不成?昨日前去赵府抄家捉拿的正是锦衣卫!锦衣卫之失,便是卫大人之过!赵氏一家惨死卫大人脱不了干系!”
卫骧冷声,“卫某秉公办事并无差错,且赵氏是自戕于府前,诸位大人不会不知。卫某行得端坐得正,做了便认,可未做过的,由不得旁人评说。”
身侧之人的俯视看得梁大人心头怒意更起,他挺了挺背,欲与之平视,可他已然年迈,早比不得这位朝中新贵,“众人所见,彼时令夫人正在赵府宅前,卫大人胆敢说此事与她无关?”
卫骧神色如常,“与她无关。听闻昨日下朝之际梁大人连马车都未上,便又折身入宫,梁大人得消息如此快,想来彼时梁大人的人也在场,那卫某可否能说此事也与梁大人有关?”
“你……你一派胡言!”梁启见一人之势难敌卫骧,气得人直哆嗦,“颠倒黑白的本事无人能胜卫大人!”
卫骧笑笑,“卫某不才,也只是在梁大人身侧耳濡目染罢了。”
“你——”梁启涨红了面容,话噎在喉中怎么也吐不出。
“圣上。”另有大人挪至殿前,“梁大人所言非虚,且只是其一。圣上有所不知,不只是京城之中,各州府地方官皆上呈文书控诉卫大人,这一年多来,卫大人与锦衣卫借着肃清胡党之名义轻罪重罚、重罪刑罚,各地已有微词并非一日两日,臣等唯恐惊扰圣心亦……恐卫大人施压才不敢提及,原以为卫大人会就此收敛,却不想他竟愈发肆意妄为。”
“圣上,微臣知晓肃清胡党是圣上旨意,往日几位大人与胡相私交甚密,证据确凿,罪以胡党之名,臣无话可说,可眼下局势不然,一年间卫大人肃清所谓的胡党足有大几千人,臣试问,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多胡党?”他说得愤慨激昂,“卫大人曾言是谨遵圣意行事,难不成肃清千万人也是圣上之意?”
朱兴瑞眯起眼来,眸色渐渐晦暗,望着一众人,缄默不语。
底下之人不见他发话,一时摸不透圣意。可见他并未替卫骧说话,本是惴惴不安的心稍又放下。几人对视,眸中意味深明。
“圣上,臣作证,梁大人与游大人言之有物。”又有一人趁势上前,从怀中取出厚厚一摞纸来,“圣上,这是各州府下官上呈的文书,对卫大人控诉便有十之七.八,还请圣上过目。”
文书自内官递上,朱兴瑞一张张翻看,擡眸瞥了卫骧一眼,目光才又落回手中。
朝堂又是一阵沉寂,众人皆是蠢蠢欲动,却无一人能替卫骧说话。霍礼见曾敢冒死觐见举发胡党一派的诸位大人此时默默无言,此时心中凉了彻底。
当初胡党案之转机多亏几位大人,卫大人感激大人们施援手,暗中相助于诸位大人以偿恩情,安顿家眷、打点营生,无所不为。可此时一个个却闷声不语,只恨不得撇清干系。真可谓是世态炎凉,都说这人走茶凉,可如今卫大人还在此呢。
“圣上,胡党一案涉及之人众人,卫大人也始料未及,可关乎朝堂安定,大人不得不深查!”
“霍大人自然是替卫大人说话,可霍大人要清楚,霍大人身为锦衣卫是替圣上排忧解难,而非卫大人,莫要将卫大人当作真主子了才是。”
此言看似无意,可却不免引人多想,如今这局面,若是让圣上觉着卫大人有他心,便唯有死路一条。
“霍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卫大人别无他心,这些年来秉公清廉,无为过私利,若非要纠其错,那便是大人过于秉公,不与旁人同流合污,这才引人群起而攻之。”
“你,你……你……”梁启被他气得肝疼,憋了半晌只道两个字:“放肆。”
霍礼无视着众人敌意,言辞恳切,“微臣紧随卫大人多年,大人之举臣皆看在眼里,卫大人为圣上排忧解难,一心为民,从未为自己谋过私利!”
“从未谋过私利?”有人冷哼,“圣上,众人皆知,胡党一案事发正是因卫大人重翻尹家旧案,卫大人冠冕堂皇,说是为民,可实则也不过是为了一女子!如若不是为了令夫人,卫大人岂会翻起旧案!堂堂卫大人也难过情关,说到底也是为了一己私欲,不必在众人面前故作深明大义,众人有眼,都瞧得见!”
霍礼见人如此颠倒黑白,愤然出声:“方大人,卫大人早在五年前就——”
“霍大人!”卫骧沉声,打断了霍礼的话。他擡眸望向了殿上之人,可那位仍翻看着手中文书,似乎并未听到霍礼那句,更莫说替他辩驳几句。
卫骧收回眸色,却比方才黯然了几分,还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霍礼亦收了声,却满是不甘。旁人尚且不知,可他再清楚不过,五年前自家大人便已着手在查胡凡庸,查至盐引之时卫大人才借机前往辽东,根本不只是因为卫夫人,没有卫夫人,这案子也不过是迟上一年半载。而这背后可有圣上推波助澜,应当也唯有卫大人自己知晓了。
眼见着此事怕只能烂死于腹中,霍礼心中蓦然升起无力感来。这些鸿儒硕学之士只会在朝堂之上谈空说有,又如何会知晓卫大人究竟做了什么。
“卫骧你有何话要说?”殿上之人合起文书,终是开了口,却又叫人将心都提了起来。圣上偏爱卫骧已是有目共睹,如若圣上松口,他必能安然无恙,一想至此,几人不免心切。
“圣上,臣问心无愧,问罪之人臣皆有其罪证,卷宗之上无不详尽,诸位大人为何不看一看刑部与锦衣卫卷宗再下定论。”
卫骧此言引得殿下哗然,“刑部与锦衣卫卷宗岂能由吾等随意阅之!”
卫骧镇定自若,舌战群儒之姿叫人望而生畏,“那便是了,诸位大人未见证据岂能说并无证据?诸位大人并未经手胡相一案,胡党究竟几何自然不清不楚,胡相有异心少至已有七.八载,异党也在朝政已渗透多年,诸位大人在朝为官十余载的并不在少数,难不成并未察觉有异?”
三言两语的,便将话锋一转,倒是变相怪罪起他们的过失来,实在巧舌如簧。几位大人面面相觑,都不禁腹诽这是块硬骨头。
“卫骧,那你看看这个。”朱兴瑞遣内官将文书一并送到卫骧手中,“你又有何解释?”
看似质问,却也是给了卫骧解释的机会,数人面色镇静,可心中已是乱做一团,目光交汇皆在无声商议对策。
“圣上。”卫骧气息并未有一丝紊乱,神情亦看不出任何端倪,“臣自觉无错,并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可臣想说——”他回头扫了眼众人,幽幽道:“臣往犬群中丢了石子,叫得最凶的往往便是被砸中的。”
“卫大人!”
“卫骧!”
“卫骧你——”
见卫骧在指桑骂槐,身后的大人们都沉不住气,各个皆起义愤填膺之势。眼前之景倒是恰巧与他方才之言对应上,卫骧见到唇角也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圣上!”梁启见状先一步出声,他算得上是朝中老臣,说话自是有分量,旁人见他先行开口,便也收敛了愤慨。
“圣上,因胡党一案,朝堂上下、皇城内外惶惶不可终日,胡党之罪也仅凭卫大人一言。昨日与胡相私交甚密为胡党,替胡相敛财为胡党,今日即便是递过一封书信的也可定罪为胡党!那明日呢?时日一久,罪证不全,何人又会是胡党?届时也还是只凭卫大人的一面之词?”梁启言辞恳切,不容人置喙,“卫大人肃清胡党臣等并无异议,可如今已然成了闹剧!卫大人要如何收场?那臣也可否说卫大人亦是胡党?”
“圣上!”梁启说至动容之处,涕泗纵横,“臣斗胆肯请圣上取缔锦衣卫指挥使司!锦衣卫权势过高,刑部与督察院亦无权干涉刑案,早已形同虚设……锦衣卫本该除佞去恶,维系朝堂稳定,如今却已成了某人谋私利的手段,圣上——锦衣卫如今于朝堂而言弊多利少,还请圣上明鉴!”
梁启话音一落,身后便是此起彼伏之声。
“锦衣卫如今于朝堂而言弊多利少,还请圣上明鉴!”
“请圣上明鉴!”
“还请圣上明鉴!”
“……”
殿上之人沉着眸望着朝臣跪拜,t似有风雨欲来之势,他缓缓收紧手,文书已在他手中撕裂,却是难得的沉默。
伴君十余载,圣意也能揣测三分,梁启见势,跪着身往前爬,他眸中颓然一片,缓缓摘下头顶的乌纱,随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圣上,朝中动荡,几位老臣不堪维系皆辞官离京……如今朝堂已非往日之朝堂,恕臣实在无以立足于此。”
朱兴瑞沉声,“爱卿这是何意?”
梁启又是一个响头,磕得整个奉天殿闷响,再擡首时,他额间已然红了一片,他却是不知疼痛一般,又重重磕了两个,直至殿内无人敢喘粗气,他才缓缓道:“望圣上应允臣解官回乡!”
朱兴瑞面色一垮,其余人等亦是讶异出声,也不知这局面为何会到了这地步。
见朱兴瑞不语,梁启又道:“臣恳请解官回乡!”
卫骧双眸微动,却一字未言。
霍礼又要上前,却被卫骧一个眼神又逼了回去。
卫骧心有不甘,不明白为何奉公廉明的大人会落到这境地。
梁大人此举又何尝不是在逼着圣上抉择!他还说要替卫大人讨回公道,如今看来恐怕是要辜负夫人的嘱托。
“臣恳请解官回乡!”百官之中有声传出,却并非是梁启了。
朱兴瑞寻声望去,只见班列之末有人走出,毅然决然地跪在地上,伏身叩拜。
先河一开,更有人胆大附和,跪倒一片。
“臣恳请解官回乡!”
“臣恳请解官回乡!”
“臣亦恳请解官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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