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鲫鱼萝卜丝（2/2）

里头燃着炭盆，温暖如春。

铺面而来的热息，叫宋荔觉得身上的厚袄闷人。

“将火盆撤掉。”高文祥端正坐在椅子里看书，听见脚步声，侧头看来，见这对母女两衣着厚重，叫人撤了炭盆，又开了窗子透气。

人到了，他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来到桌前，招呼着宋荔也一起过去坐，唤来小二，朝宋荔递来菜单：“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宋荔随意一扫，发现这家酒楼饭菜价格比较平民，不像东兴楼一样又贵又不新鲜。

方才上楼时，看到一楼大堂座无虚席，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她翻阅着菜单，点了个家常小炒，一道秘制鹑子。

点完的菜单交到干娘手里，周万春也点了两个自己爱吃的，将菜单拿给高文祥。

他接过后，并未翻看，让小二上两个招牌菜肴。

陆陆续续上菜，叫宋荔吃得满嘴流油，这酒楼饭菜平价，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高老爷是如何觅得这间神仙铺子？

可惜这家铺子太远，要出城，不然以后她累得不想做饭了，可以直接来这家铺子买着吃。

路程太远，划不来。

高老爷接她们吃饭，真的是吃饭，饭后，便要派人送她们回城中。

宋荔问店小二要了免费的油纸包，打包饭菜，准备带回家给葡萄当晚饭。

“咦，不对，还有个蜜炙鹑子没上？”

话音刚落，店小二姗姗来迟送上，也被宋荔一块儿打包了。

走出酒楼，天边的火烧云，还未完全消散。

面前一辆马车经过，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掀了车帘，马车缓缓停到她们面前，下来个着石青色宝相花缂丝锦袍的贵公子，墨发高束，头戴鎏金文冠果发冠。

对方见了高文祥，一拢广袖：“久仰高大人，没成想竟在凤仙郡偶遇大人。”

高文祥同对方寒暄几句，着护卫送周万春和宋荔回城。

谢祈安下意识朝这边看来，见是两个穿着普通的市井百姓，眯了眯眼，不知这两人有何特别之处，令高文祥这般看重。

宋荔钻进马车，坐好，听到方才那名年轻贵公子道：“我现今住在天一楼，高大人若缺人对弈，可来此处寻我……”

后面的话，因为马车跑动，叫宋荔没听清。

不过她听到那人住在天一楼，如果说半年前，城中最有名气的酒楼，是东兴楼，与之齐名的城中最大客栈，便是天一楼。

普通百姓住宿的客栈，鱼龙混杂，稍不留神，包袱里的银钱容易被人顺走。

天一楼的安全私密性极好，等闲之辈轻易踏入不得，一次性消费，或在楼里开户存储多少银两，方能获得入住资格。

光是这一层筛选，叫许多人望而却步。

在楼里开户存储银两，不就是现代开卡充现金的套路？

宋荔曾怀疑过天一楼老板可能是老乡，后来听说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人生轨迹没什么异常，便打消了去认同乡的念头。

回到小院，葡萄闻见食物的香气，在宋荔脚边打转，哼哼唧唧催促着。

将打包来的肉块米饭，一股脑倒进饭盆里，见葡萄埋着脑袋吃得欢快。

宋荔手上还有个蜜炙鹑子，摸着还有热乎劲儿：“这个放凉不好吃，干娘你吃吗？”

周万春撑得慌：“不吃。”

瞧好这时木湘湘和郑明珠来找她，宋荔便和好友一同分享。

巴掌大的一只鹌鹑，宋荔啃着鸟腿，听木湘湘的八卦：“前日子，我潘姨妈不是带着她婆母、婆母姐姐叫什么来着，反正是婆母姐姐和她家宝贝儿子，上我来说亲？我父母去打听过了，那人的确是书院的学子，却不是凭本事考进去的，是塞银子进去的。三年考两次童试，未过。就这，那媒婆还同我阿娘说将来有希望科举中榜，让我等着享清福，这哪里是享福，分明是害我。我就说真有这样的好事，潘姨妈早给表姐张罗了，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郑明珠跟她一起骂媒婆：“媒婆的嘴，骗人的鬼，我早说过这些人不可信。”

宋荔吃着瓜，意犹未尽：“然后呢，再多说点。”

木湘湘回：“没了，打听来的也就这么多，我阿娘听说对方使银子进的书院，觉得上当受骗，转头就去找潘姨妈说理，站在潘姨妈家院门口骂她黑心，把潘姨妈家闹得鸡飞狗跳，哈哈……”

畅快笑完，木湘湘怕手里的鹌鹑肉冷了不好吃，低头啃着。

郑明珠吃完一块，擦拭了手指上的油污，神秘兮兮说：“我听说有位京都来的贵人，包下了整个天一楼，派人把守着出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出。我的天，你们说要包下一整座楼，得花多少银子啊！”

木湘湘感受到了贫富差距，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身，生来富贵，随手包下一整座楼。有的人生来贫寒，比如她，她吃个蜜炙鹑子肉，都要嗦手指，舍不得放过一丁点油脂的补充。

鹌鹑肉好香，似乎是刷了一层蜂蜜，嗦手指时，还有甜甜的蜜香。

木湘湘一颗心全部沉浸在美食里，早已忘却了刚刚的烦恼，心心念念都是美食带来的愉悦。

宋荔则是想到在城外见过的贵公子，那人周身矜贵，气度不凡，又与高大人说得上话，未听高大人用职称称呼对方，应该是个官宦之子，尚且白身。

即便白身，能跟三品大员寒暄的，应该家世不俗。

郑明珠又说：“我不死心，我还想去试试。”

宋荔听出来了，有心想要规劝好友，又不忍叫她失望：“去吧，趁着年轻多撞撞南墙，万一这次撞对了，没有头破血流呢？不管怎样，我永远支持你。”

她觉得对方八成是奔着杨安慧来的。

夜色已深，明早还要开铺子，郑明珠和木湘湘告辞。

宋荔折身回屋檐下查看了晾晒的脆皮肠，表面水分干透，将脆皮肠收到干净木盆里。

第二天晨起，又是浓浓的大雾。

“一间茶饮”铺子还未开始营业，因为前两日有食客派丫鬟小厮提前入店，预定雅间，导致后面的食客也跟着内卷，这些来占雅间的丫鬟小厮们，一天比一天早来抢，造成恶性循环。

提前占位，也给铺子里带来许多麻烦，造成不好的影响。

今日还未开始营业，提前来占位的丫鬟和小厮们被挡在门外，不让进。

终于到了开铺子的时间，才被放入铺子里，占位的丫鬟小厮不敢抱怨，毕竟她们可是被小姐少爷耳提面命过，不可得罪宋掌柜。

虽然雅间还是第一时间被人占了，但起码以后不会出现铺子没营业时，已经被人抢占。

宋荔炒完奶茶原汤，铺上清洗过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必须每天清洗干净，不然容易站上灰尘油污，滋生很多细菌。

刚烤好的脆皮肠，先给自己来一根。

咬开弹牙的肠皮，爆着肉油汁儿，胡椒的辛辣很好的中和了油脂，起到解腻的作用。

宋荔小口小口咬着脆皮肠时，大堂有食客见脆皮肠烤好了，赶紧喊跑堂买一两份。

这位食客要一份，那位食客要两份，好在阿蒲记性好，没弄混，却也累得晕头转向。

昨天杨安慧没能吃到脆皮肠，心里跟猫爪子在挠似的，这不，早早带着丫鬟婆子们来铺子光顾。

到了地方一瞧，大堂里的位置都快满了，不用问，肯定又没雅间了。

好在鹅卵石上，还有二三十数跟脆皮肠，叫她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在大堂找个靠角落的位置，这里清静，杨安慧喊来跑堂点了吃食和乳茶饮。

在她享受美食带来的满足时，距离丹朱街不远的天一楼，护卫收到线人报信，立刻去找自家公子：“刚传来消息，杨小姐在“一间茶饮”的铺子出现，公子可要现在过去？”

“去。”谢祈安放下手中的狼毫，让小厮捧来斗篷。

谢家护卫准备了马车，在仆从的簇拥下，谢家公子钻入马车。

行驶了一段距离，入了城，马车骤停，谢祈安撩开车帘，见到自家护卫上前搀扶起一位女子，有护卫挡着，看不清容貌。

玉指放下车帘，谢祈安不甚在意，若是伤了，会有人送去医馆，左右不过是赔几两银子罢了。

郑明珠惊惶未定，好不容易从家中偷跑出来，准备去城外的莲花湖附近转悠一圈，哪想快到城门口，差点叫一辆马车撞了。

此时面前的人要送她去医馆，郑明珠自然不肯，活动了手脚：“我没受伤，不用去医馆，我有急事出城。”

见她不像有事，护卫才放心让她离开，车夫扬着马鞭，马车缓缓离开。

抵达“一间茶饮”铺子，贵公子瞧着牌匾上的名字，饶有兴味：“这名字好生奇怪。”

等跨过门槛，等见到柜台上翻看账册的掌柜，谢祈安的兴致顿时全部落到宋荔身上，顾不得去寻杨安慧。

“这会可有雅间？”

“不好意思，现在雅间已经满了。”宋荔从书本里擡起双眸，见到面前人，愣住，而后了然。

这些喜爱追逐权势的世族公子们，自然是杨安慧出现在哪儿，他们便会在哪儿。

早知道应该提前知会郑明珠一声，让对方来自己铺子里守株待兔。

不过这种爱攀权附势的，多半不会为美色所动，美人与权势孰轻孰重，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她怎么想，谢祈安不知。

在成功见到她愣住后，谢祈安勾起唇瓣：“好巧啊，你是这家铺子的掌柜？你跟高大人是什么关系？”

宋荔故作茫然：“没什么关系啊！”

“我不信。”他说。

“谢祈安，你怎么来凤仙郡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女音，他不回头，也知道是杨安慧。

不过此刻，他对宋荔更有兴趣，跟杨安慧打了个照面：“出门拜访一位大儒，顺道经过凤仙郡，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杨安慧：“你们刚才聊什么，你认识宋掌柜？”

谢祈安转头对宋荔说：“原来你姓宋啊！”

似有些失落，还以为她是高文祥的私生女呢！

宋荔对上杨安慧狐疑不定的目光，主动解释说：“昨天我们在城外一家食肆外见过。”

杨安慧听不出怨气，不像是彼此得罪，一时理不清，不由分说，将谢祈安带走：“既然没雅间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在大堂用餐。”

谢祈安瞅了眼宋荔，同意杨安慧的提议。

落座后，杨安慧发现对方明里暗里询问宋荔的事，一度叫她以为这人看上了宋荔。

杨安慧自然会保护好友的隐私，只说不知道，不清楚。

谢祈安倒没有多想，毕竟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清楚一个女商户的来历。

当海峰带着食盒进入铺子时，杨安慧跟看到了救星一样，将刚才发生的事同海峰说了。

谢祈安只觉得与杨安慧说话的男子背影，瞧着眼熟，没看清是谁，便叫对方离开了。

见杨安慧和别的男子说话，他没有半点不开心，反而打趣：“方才那个是谁，你在凤仙郡认识的情郎么？”

杨安慧板着脸：“你少胡乱编排我。”

谢祈安品尝了店里的小食，风味奇特，竟与京都铺子的点心大不相同，甜而不腻。

吃到不错的美食，他心情好转，唇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你知道的，太后总想撮合你我。反正我又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会拒绝。你若不想以后被赐婚嫁给我，最好还是早早成亲。”

杨安慧哪里不想呢，她身份摆在这里，也曾火急火燎参加过知州府上的诗会，可惜那帮谋求利益的轻浮男子，她一个也瞧不上。

“陆承，你怎么这个时辰来？”

听到宋掌柜的声音，谢祈安下意识侧目望去，见到一张熟悉的侧脸，拿起的一只泡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是他。

陆承挡在宋荔身上，遮去谢祈安的目光。

同时叫徐世子和高大人护着的人，这个宋掌柜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谢祈安的眉峰轻微上挑，流露出一丝好奇。

谢祈安替杨安慧一道结了账，对宋荔说：“宋掌柜，你家铺子的点心很美味，明天我还会再来光顾。”

谢祈安离开后，陆承放软了语气：“不用怕，这人不敢对你做什么？”

“我不怕啊，他来我铺子消费，让我挣到银子，有什好怕的。”宋荔是真不怕，不说对方只是个官宦之子，况且她可是有高大人这座靠山，昨日见对方对高文祥见礼，许是好奇她与高大人的关系，屡次试探。

陆承在铺子里呆了片刻，府衙有事，便离开了。

杨安慧也有急事要回府中见阿兄，拉着宋荔低声道：“我以为谢祈安对你有别的心思，这才让海捕快通知陆捕头，我先回去了，过两日再来找你。”

见她们急匆匆离开，宋荔想到了个问题——

谢祈安是京都官宦之子，大概，可能认识陆承。

宋荔也曾听过一些坊间传闻，例如徐世子不受新帝待见什么的，被冷落，所以一直没有封为徐国公。

她看陆承似乎也不大在意那些功名利禄，只是陆承在凤仙郡的消息，如果被传扬出去，可能会有政敌找上门。

宋荔后背一麻。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杨知府也保不了，她大概会跟陆承撇清干系。

不能怪她绝情，毕竟她拖家带口的，她一个小喽啰不想当炮灰，她怂，她怕死。

收摊后，宋荔还没来得及找陆承问清厉害关系，听对方说道要分道扬镳的事，反倒是陆承派来的小厮告知她，他不来她家吃晚饭了，以后也不来了。

若是无事，不必找他。

有事，也不必找他。

又说遇到困难，可以找杨安慧和知府夫人，似乎要跟宋荔决裂似的。

宋荔哦了一声，目送小厮离开。

回到厨房淘洗了粳米，下了锅，才发现今天煮的晚饭似乎多了，多放了一个人的米粮。

按剂量放米，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想到最近天气较冷，吃不完的米饭不会放坏，宋荔舒开眉头。

饭桌上突然少个人，叫周万春同样不习惯，问：“他以后真的不来咱家吃饭？”

宋荔嗯了一声。

周万春又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想跟我们撇清干系，不想连累我们？”

宋荔又嗯了一声：“所以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给他添麻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