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雪媚娘(1/2)
第065章雪媚娘
回到郑家,郑明珠从首饰匣子取来白日谢祈安交与她的书信,想了想,又放回妆奁里,终是没有提笔回信。
晨起时下了场雨,冲淡浓雾。
还未到巳时,金乌破开密集云层,阳光笼罩着整片大地,将湿漉漉的地面烤干。
宋荔在院子忙着烘焙,听见前头有人敲门:“请问有人在吗,我是来上工的?”
听见婉转动听的女声,宋荔放下手头的事儿,朝前面来,打开虚掩着的门,见到门外立着个做农女打扮的年轻小姑娘:“你是昨天在东市应聘过的张小花,今天来上工,怎么来得这么早?”
张小花:“我不住城里,住在郊区,怕错过上工时间,所以一大早往这里赶。”
宋荔低头,瞧见对方鞋上沾着的黄泥巴,将人领入铺子里,让她在大堂里稍等片刻,等另一名跑堂到铺子了,带着一起上工。
掌柜人好,张小花盯着面前放着一杯热茶,瞅见干净亮堂的大堂地面,被自己踩出来的一行黄泥脚印,顿时双颊滚烫。
阿蒲来铺子上工时,便瞧见有个瘦弱的身影蹲着擦拭着地板。
铺子里招跑堂的事儿,阿蒲也晓得,大伯知道她们铺子待遇好,还管一顿饭,眼馋得很,还想叫阿蒲找宋掌柜说说好话,把堂哥也塞进铺子里。
先不说堂哥懒散,大字不识得几个,更不会算账记账,便是会这些也不行,她们铺子里只招收女子呢!
阿蒲用这个理由打发了难缠的大伯,她那个重男轻女的阿爹阿娘也说不出什么话,此刻见到张小花:“你是新来的跑堂吧!”
张小花点头:“对,我是,刚才我不小心把地面弄脏,想擦干净。”
阿蒲这才留意到对方手中拿的一块粗布,鞋上似是被擦拭过,依旧能发现黄泥的痕迹,城中道路大多铺就石子和青石板,一般不会将鞋子踩得这么脏,想到对方住在城外:“你这样擦太慢了,后院有拖把,用那个拖地可快了,你的鞋也得再擦擦,不然又要踩脏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张小花觉得自己真的遇到好人了,来时还担心被铺子里的跑堂欺负,哪想大家并没有看不起她。
这会儿宋荔在厨房,听着阿蒲主动带领新来的跑堂打扫卫生,两人相处不错。
阿蒲打来盆清水,让张小花先把鞋面鞋底擦拭干净,将拖把打湿到一定程度,恰好不淌水珠子,两人一个用湿拖把拖地,一个用干拖把擦拭干净水渍。
清洁完大堂,又将二楼雅间、楼梯,打扫得一尘不染……
忙完这些,张小花发现铺子门口排了许多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听阿蒲姐姐说,这些丫鬟是专门来替主子们排队占雅间的。
张小花吃惊:“天,咱们铺子生意这么红火的啊?”
阿蒲有些小得意,毕竟她也把自己当做铺子的一份子:“当然了,就是因为生意兴隆,人手不够,所以又招了你。”
趁着还没开始做买卖,张小花先熟悉一遍菜单册子上的菜品价格,看到雅间单独收费五十文,抵得上卖萝卜白菜两天的收入了,她擅长举一反三:“咱们铺子里的雅间好贵,所有雅间都是一个价吗?”
阿蒲回:“对,所有雅间一样。以前是按食客人数收,丫鬟婆子不算,后来大家都来抢雅间,长时间故意霸占雅间,或是将雅间倒卖给其它食客,大家订不到雅间,有些不差钱的小姐、老爷们,愿意多掏银子给二手贩子,于是宋掌柜便改动了,想订雅间,需先缴纳五十文钱,这种情况才有好转。”
听得张小花瞠目结舌,竟还有二道贩子上茶铺子买卖雅间,这家铺子的生意得多好啊?
当宋荔揭开拦在门口的一根鲜红布条,丫鬟小厮们一贯而入:“宋掌柜,我要订立春雅间。”
“我家公子要订芒种……”
一会儿功夫,宋荔的钱箱子里塞来一大把铜钱。
有阿蒲带着张小花,张小花自己也肯努力学,几乎不怎么让宋荔费心。
昨儿一帮应聘跑堂的人堆里,张小花是为数不多几个会认字的。
听干娘说道时,叫她感叹古代对女子的苛刻,大部分底层女子一辈子当睁眼瞎,只有很一小部分女子,如阿蒲,因为本身爱学习,渴望学习,即便照顾弟弟,也会照顾弟弟的同时,跟随弟弟识得些文字,偶然在东市看到铺子里招人的告示,这才有了一份立足的工作。
若是这里也有女子学堂便好了,虽不能考科举,可以教习认字,算账等,学到这些立足本身,以后的日子不会差,不必依附男子。
绣坊的事,还没个影儿,宋荔目前一心积累财富。
又两日过去,转眼快到小年。
在阿蒲的帮助下,张小花快速熟悉了铺子的活计,通过了试工期。
二楼雅间的食客,全权交由阿蒲负责,一般舍得花钱预定雅间的,大多是不差钱的巨贾或世族,心情一好,打赏十个到几十铜板也是有的,是个好差事。
偶尔大堂忙不过来时,阿蒲也要来帮忙。
张小花负责大堂,她来得晚,每月能领到五百文薪酬,已经很满足了。
这天一早,张小花到店,将背上的竹篓放下,从里面取出一双干净布鞋,脱掉脚上沾满黄泥的芦花草鞋,放进竹篓。
竹篓可以放到后院储物室,张小花穿着阿娘缝制的干净布鞋,不怕踩脏铺子的地面了。
阿蒲最先注意到:“咦,你换新鞋了。”
张小花笑得双眼弯成了月牙:“我阿娘说原来的鞋子太脏了,特意扯了布,给我缝制了一双新鞋,穿着可舒服了。”
阿蒲有些羡慕:“你阿娘待你真好,我阿娘只会给弟弟缝制衣裳鞋子,我都是捡堂姐穿过的衣服鞋子穿。”
张小花安慰说:“你现在能挣钱了,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你阿娘定会待你好些。”
确实,阿蒲想到最近餐桌上的一碗肥猪肉炖白菜,以前肥猪肉片都是进了阿爹弟弟碗里,如今她也能吃到几块。
两人到后院打了盆清水,取来拖把擦拭地面,风沙大,铺子早晚都需擦拭一遍……
午饭后,见到杨安慧和一群小姐妹到铺子里来,宋荔单独留下对方,交代说:“我铺子的跑堂招到了,今晚先少量试验,你派人来取,将这些东西放到冰窖冷冻,确认成功后,咱们可以开始提前预定的计划了。”
杨安慧的眼中跃动着光芒:“好,今晚我让青芝领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去办事。”
宋荔点头:“不需要太多人,两三人便可。”
商议完后,杨安慧便去二楼雅间同姐妹们一起享用美食。
施雅品着细腻嫩滑的双皮奶,雪白晶莹,跟嫩豆花似的,奶香味浓厚,上头撒了甜糯糯的蜜豆,还有金黄黄的干桂花。
双皮奶入口即化,最上面的一层奶皮子,最香了。
施雅正沉浸在滑滑嫩嫩的奇妙味蕾体验之中,听杨安慧说道过两日宋掌柜又准备推出一种类似奶油霜的淡奶油,口感更蓬松轻盈,还有冰棍冷食之类的。
听到铺子要出新品,几位贵女们纷纷看来,施雅忍不住问:“不会抢不到吧!”
杨安慧说:“可能吧,我听宋掌柜说食材比较昂贵,还要在冰窖里冷冻一夜,烹饪工艺比较复杂,会采取提前预定售卖的模式,只有预定的食客才能买到这些冷食。”
施雅不差钱,当即表示要预定。
沈书兰和何芸玉每人月例固定,偶尔得父母接济,不像施雅讨得施家老夫人的宠爱,财大气粗,两人得看过价格,才能确定是否能预定得起。
一旦涉及到冰饮冷食,价格可不是几十文钱能买到的。
当这群贵女下楼结账,问起提前预定的事,宋荔只说从明日开始接受预定,到时会在铺子里张贴告示,每天只有十个预定名额。
等这群贵女们离开,王福凑了来:“刚才我听到你们谁说什么预定,难不成又有什么好吃的?”
宋荔将铺子即将准备上架的冷食稍稍透露了些,王福当场也想预定,被婉拒,具体情况,还得明天再看。
万一现在她夸下海口,明天冰窖温度达不到零下十八度,出不来冰淇淋,丢脸丢大发了。
王福见自己的银子花不出去,摸摸圆肚子:“行吧,明日我让小厮早点来。”
*
为了躲人,也怕周围邻里又因为邱二牛的事,对她冷嘲热讽,一连好几日,郑明珠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这日,太阳似乎打西边出来了,阿爹说是谈了一笔大买卖,挣到银子,也给郑明珠拿来二两银子,让她出门去逛逛。
郑明珠在家里呆得发霉,手上攥着二两银子,加上自己做香包赚的铜板,月初得的五百文赏钱,还有谢家护卫赔偿的五百文,她手上共有三两几百文。
没钱还好,郑明珠尚能忍受天天闷在家里。
有了银两,她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要去成衣铺子选购漂亮的布匹料子。
过去两三天,不见对方再来打扰,郑明珠觉得那人许是放过她了,毕竟京都里的绝色美人多的是,她一个粗陋之女,恐怕早已被权色围绕的贵公子抛在脑后。
想到漂亮的衣料,郑明珠稍作打扮,便悄悄出了院子,刻意避开邱二牛做工的成衣铺子,去了一条街上更远的一间布匹庄。
自那日跳桥事件后,邱二牛得到街坊邻居们的同情,找他缝制衣裳的人更多了,铺子掌柜也没解雇他,据说成衣铺子的生意也更红火了。
邱二牛没受到影响,反而得到更多同情。郑明珠受到的影响可大了,碍于陆捕头,那些人面上不敢说道,背地里没少搬弄是非。
郑明珠出现在布匹庄,立即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那掌柜也是拜高踩低的,见了她,目中轻视,阴阳怪气:“我家铺子的布匹都是上等货,有些人买不起,别上手摸脏了。”
气得郑明珠想当场骂人,想到自己声名狼藉,大家肯定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只好强忍。
“谁买不起了,她若喜欢,将整间铺子买下来也可。”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郑明珠脊背一麻,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见来人身着锦衣华服,腰束玉带,高束的墨发里,今日又戴了只银质发冠,腰间环佩叮当,周深贵气逼人。
布匹掌柜见到这副贵公子的打扮,身后跟着几名护卫,便知对方非富即贵,自己惹不起,于是一脸谄媚地向郑明珠拱手鞠躬道歉:“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郑姑娘莫要见怪,今日铺子里的布匹随便挑,权当是我的赔礼。”
换做平时,郑明珠一定挑他个几匹布料子,此刻见到谢祈安,哪里还想不明白阿爹突然给的二两银子,是打哪儿来的?
此刻什么昂贵布匹衣料子,她通通顾不上,她真的不想做妾啊!
哪怕是给一个郡王做妾,妾就是妾,在正妻面前擡不了头,挺不了腰杆,正妻和丈夫吃饭,她只能站在一旁伺候,想一想多憋屈啊!
从前如何辱骂二姨娘做妾不要脸,小妾挑拨离间,叫他阿爹和阿娘渐渐离心,郑明珠不愿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
郑明珠恨不得拔足往铺子外跑。
她这般想着,便真的这么做了,才跑出几步,被对方的护卫拦住了去路。
“郑姑娘,我突然口渴,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吃盏茶。”
听到谢祈安的话,郑明珠便知道对方不肯轻易放过自己了。
也是,他如此迂回的战术,诱骗她出了郑家,在这里将她困住,岂肯轻易放她离开?
郑明珠心知躲不掉,便同意了一起去茶楼吃茶。
雅室内,郑明珠抿了口茶水,想明白一些事情,已然镇定下来。
对方若真想以权势纳她为妾,不需这般费尽心思,只需给她阿爹下聘礼,只要聘礼足够丰厚,阿爹立马把她卖了。
谢祈安这样贵重出身的人,什么美人没瞧见过,强扭的瓜不甜。
他应该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做妾。郑明珠暗暗想。
“你在想什么?”
听到他的话,郑明珠擡起美眸:“我在想公子出身高贵,生在京都,长在皇城脚下,必然见过不少美人。”
谢祈安细细摩擦着杯盏:“确实,比你更美的,也不是没有。”
郑明珠心下微松,又听他说:“偏偏那日在西桥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才知我们前两次也因为意外偶遇过,你说巧不巧?”
这意思,分明是在说她刻意勾引他?
郑明珠觉得自己受到天大的冤枉,她是想方设法勾引那些世族子弟,但谢祈安,她真没有,给她一百个狗胆也不敢招惹此人。
她欲哭无泪:“公子,我真没有,我的确贪慕虚荣,我见利忘义,可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您,更不敢刻意引诱您。”
她的确有这份心思,既然凤仙郡被的世族公子碍于家风,不敢娶她,她便寻凤仙郡外的,几次三番去莲花湖偶遇,并没叫她得手。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所以不算刻意引诱。
那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知晓后,一向狗胆包天的她,也只敢龟缩在房中。
谢祈安的目光寸寸打量她:“既然不是刻意,那便时天意如此,上天的安排,也不可辜负。”
郑明珠知道今日不能善了,让对方屏退护卫。
谢祈安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依着她,让护卫到门外候着。
紧接着,见郑明珠从椅子里起身,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解开腰带,剥去外衫……
他瞳孔一震,起身上前拢住她的衣领时,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里衣,露出半片白皙的肩膀,晃着人的眼:“你在做什么?”
郑明珠听到对方的怒斥,双减瑟缩了下,倔强擡起一张脸:“我不愿做妾。若公子喜爱这副皮囊,便拿去好了。”
谢祈安盯着她微红的眼眶,心头一软:“谁说要你做妾了?”
郑明珠啊了声,又见他的眼神从她脸颊下移,落到露出的肩胛,别开目光:“把衣服穿上。”
当她穿好衣裳,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腰带系上,擡脸,对上谢祈安的目光。
他目睹了她套上衣裙的动作,叫郑明珠脸颊发烫,尽管凤仙郡风气开放,男女婚前可以来往,但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子看见自己穿衣的画面,叫她臊得慌。
谢祈安道:“世间的男儿,为了追名逐利,尚要振臂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女子不能贪慕名利,不能大胆追求和攀附,只能随波逐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郑姑娘,我想求娶你。”
“你,你要娶我?”郑明珠不敢置信,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你可知我在凤仙郡声名狼藉,没有哪个官宦子弟敢违背父娶我,他们人人都说喜爱我,可一旦父母不允,便将我抛之弃之,公子身份贵重,莫要与一介商户之女玩笑。”
谢祈安轻笑:“我阿娘是当今福清大长公主,天下哪家的贵女能比得过我阿娘尊贵?阿娘不在意这些,你若不信,再等几日,我送回的信件应是抵达京都,再过几日,阿娘会派得力的嬷嬷送来我的庚帖。”
算了下日子,如果这时候送信到京都,最快也要三四日,也就是说那日西桥偶遇后,谢公子便萌生了求娶她的念头。
郑明珠有些恍惚,仿佛身在梦中,从前心心念念的好姻缘,真真落到怀里了,叫她有些不真实。
两人喝了茶,又一道吃了晚饭,回家时,天边彩霞满天。
返回自己的卧房,发髻里有东西勾到床榻上方的帘帐,擡手摸了摸,叫她摸到只赤金钗。
哦,想起来了,这是谢公子送她的定情信物,约定待他拿到庚帖,便上门来提亲。
郑明珠去找阿娘,路上遇到二姨娘,见到她手中的赤金钗,瞪大了眼睛,风风火火去找郑父去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郑父和二姨娘匆匆赶来,果然见到那支赤金钗:“乖乖,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郑明珠:“这是谢公子送我的信物,阿爹也想占为己有,不怕谢公子不高兴吗?”
那姓谢的是官宦子弟,郑父一个平头百姓哪敢得罪对方,往后指望着这个女婿拉拔自家,于是满面红光地问:“谢公子既是给了这么贵重的信物,定是同意纳你为妾,日后别忘了咱们郑家,还有你弟弟。”
二姨娘也一改生了儿子的趾高气扬,满脸堆笑地讨好着她们母女。
郑明珠懒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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