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极其虐)(1/2)
替身(极其虐)
滚。
那个人在叫她滚。
红鱼被雪打湿的睫毛颤动了半晌,她才意识到里头的人究竟说了什么。
黑夜里,宫门在雪的映射下,叫她想起他们初次相遇时他身上那件长袍,也是这样的红,好似一团火,热烈温暖。
可如今,红鱼只觉得冷,比那夜被独自丢在猎场里还要冷。
雪还在下,她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停打颤,两只手覆在宫门山,久久没有动作。
就在里头的王真以为她终于消停了,正要转身离去之时,却听那门又忽然‘咚咚’响起,如闷雷一般,往皇城深处传去。
王真蹙起眉头,感到一阵不耐烦。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便低声传令,“叫弓箭手。”
“娘娘。”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您还是听陛下的话吧,否则弓箭无眼呐。”
陛下瞧过那封信,这女人便算彻底失了圣心,虽是宫妃,但招致陛下厌恶的宫妃,连一个奴婢都不如,还不是任他处置,因此便是她今夜死在这里,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一切,都只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红鱼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不停在宫门上重重锤着,两只手都锤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膝盖猛地一软,跪倒在地,同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宫门上,那血很快同红彤彤的宫门融为一体,瞧不见了。
红鱼用力滚了滚喉咙,压下口中的血腥味,听着夜空中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拉弦声,目光渐渐清明。
他对她厌恶至极,不会见她了。
在身上那点残存的热气彻底褪去之前,红鱼手扶着冰冷的宫门起身,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每后退一步,脚下便发出一声‘咯吱’的踩雪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皇城威严肃穆,好似一座巨大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半个时辰后,红鱼重新回到行宫,坐在脚踏上,紧握住尹素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对不起。
她没法子。
她见不到萧既笙,没办法叫宋淳一回来。
尹素容脸色苍白,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闭了闭眼:“我知道,我是见不着他最后一面的。”
又费力擡手摸了摸红鱼的左肩,轻声问:“疼不疼啊。”
红鱼摇头,给她擦嘴角的血,示意她少说话。
尹素容摇摇头:“再不说,就再也说不了了,我也没有旁人可以告诉,就劳烦你,听我最后唠叨一次。”
她连眼皮都快没力气擡起来了。
“我......我一点都不喜欢皇宫,我知道,你也不喜欢。”
“宫里的墙那么高,那么长,快要把人憋闷死,其实当初,我可以不进宫来,同宋家的亲事作罢,爹给我另找了一门婚事,那个人我见过,挺好的,人生得俊,性情又好,家里也好......可是我不愿意。”
她的神色恍惚,陷入回忆之中。
“我总想着,淳哥哥进了宫,他那样的性子,家里又遭了那样的难,必定要受人欺负,我不放心,他才考上没多久,科举一甲第七名,是天子门生,怎么能受得了。”
“真傻啊。”尹素容叹了口气,笑起来:
“他根本不想见到我,从他入宫那一刻起,他早就不是我的淳哥哥了,而是宫里一名普通的小太监,我的出现,只会让他想起曾经,加重他的难堪,我们早就回不去了,可是我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
红鱼静静听着她讲话,指尖微颤。
是啊,回不去了。
就像她和那个人,永远回不去了,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容忍他对自己的伤害,无视他同周芸书的种种亲密,何尝不是在逃避。
她同尹素容,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
尹素容缓缓从枕下摸出一个荷包,放在手心看着:
“这是那年及笄,答应送他的礼物,可是我刚开始绣,他家就出事了,进了宫,又被许多事耽搁,我绣工不好,绣了这么些年,才绣得这么一个看得过去的。”
红鱼以为她会要她将这荷包送到宋淳一的手上,却只见她轻轻垂眼,笑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小盒子递到自己手上,随手将荷包往地上一丢。
“贵妃,其实一开始我挺烦你的,甚至有些后悔救你,可你脸皮太厚,怎么赶都赶不走,我也拿你没法子。”
红鱼也笑了,她当初日日去尹素容那儿坐着,也着实是因为无处可去了,如若不然,她不知自己会被憋出什么病来,难为她,一直容忍自己。
她展开她的手心,写:“别死。”
尹素容嘴唇微颤,“我也不想死,我不想.....”
她轻咳两声,紧紧攥住红鱼的手,“可是不成啊,老天爷要收人,我拗不过它老人家,贵妃,有你陪着我,我很高兴。”
她平日里冷冷淡淡,不爱吭声,红鱼头一回听她讲这样多的话,可惜,亦是最后一次。
红鱼的手不自觉打颤,嗓子眼里好似被什么堵住,见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盒子,接着道:
“这里头的东西是我爹生前给我的,我如今也用不上了,你留着吧,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红鱼没问她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尹素容:“我不应该进宫来,我应该早早忘记他,去过我自己的日子,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红鱼只觉她那只被自己握着的手,正在一点点变凉,连忙起身环顾四周,想着叫御医来瞧,可如今又哪里有御医的影子?
“贵妃。”尹素容忽然紧紧抓住她手,急声道:“你替我活着吧,替我出去看看,离开这鬼地方。”
她已经开始喘不上气,不多时,看着半空不住叫喊爹娘:
“我错了,我后悔了,爹,娘,你们别不理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渐渐听不见了。
“姑娘——!”雅兰扑过来,哭得撕心裂肺。
外头‘砰’的一声,开始响起炮竹声响,紧接着,又是各种烟花绽放的声音传来,明亮的烟火透过窗纱映照在红鱼脸上,晦暗不明。
她擡头向窗下的矮桌上望去,瞧见上头未剪完的窗花,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今日是除夕。
她本和尹素容约好了,一起守岁。
红鱼将地上的荷包捡起来,擡手,慢慢阖上尹素容未闭上的双眼。
西洋钟‘铛铛’敲了四下,惊飞窗下啄食的麻雀,它们扑闪着翅膀跃上枝头,接着发出几声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的鸣叫,将人世间的哭声和欢笑一并留下,一路往上京东南角飞去,停在一处阁楼上。
周芸书随手撒了一把谷子在栏杆上,这些鸟雀也不怕人,不停啄食。
彩鹮从楼梯上来,将拿来的汤婆子搁在周芸书手中:“娘子,回去吧,仔细冻着。”
周芸书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着。
彩鹮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这位主子,越发叫人看不懂了,只能小声道:“娘子,那边传来消息,太妃娘娘殁了。”
又是一朵烟花升空绽放,绚烂多姿。
周芸书将手中最后一把谷子撒尽,仰头看着,眸光微闪,良久才道:“你瞧,这烟花多美。”
尤其是映衬着今夜的月色,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她端起一旁的酒壶倒上一钟酒,随即泼洒在地下,声音在漫天的炮仗烟火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太妃走好,您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一群人去陪您,您不必担心黄泉路上会寂寞。”
说罢随手将酒盅交给彩鹮,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走吧。”
转声轻脚下了阁楼,楼梯‘吱呀吱呀’的响,应和着身后绽放的烟花,最后同漆黑的夜色一起,归于无边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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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年关,上京各家大多都在走亲戚串门子,一眼望去,沿街两道红彤彤的春联尤为显眼,街上到处张着彩灯,一派喜气洋洋。
一家丁打扮的人骑马上前,擡臂敲了下车厢,对探出头来的妇人清喝道:“请夫人回车里去。”
苗春柳被他低声一吼,不由讪讪落下车帘,窝在马车角落里使劲搓了搓冰冷的手。
秦升捂住怀中正在熟睡儿子的耳朵,小声道:“娘子,还是老实些吧,这些人咱们可惹不起。”
苗春柳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连日来如囚徒般的生活到底叫她心中憋闷。
他们夫妻二人和孩子原本生活得好好的,偏几个月前来了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问过他们身份后,便不知从哪里招了一群人,硬生生将他们塞进马车,一路往这北边拉。
原先还以为是土匪绑人,所图不过银钱,可这一路上两人几番试探,发现人家并不稀罕他们那几两银子,搬出父亲的官身吓唬,人家也同没听见一般,照样一点不买账。
两人没了法子,战战兢兢了好些时日,发现那些人对他们并无恶意,加上他们只不许夫妻两人和孩子露面,别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不曾短缺,如此,一颗提着的心方稍稍放下。
只不过......
苗春柳凑到丈夫身边小声道:“除了咱们,他们好像还抓了旁人?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嘘。”秦升示意她禁声,“娘子,我瞧他们并非寻常人物,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只怕是......”
他擡手指了指天。
“你是说他是宫——”苗春柳没说完,已经被秦升捂住嘴。
在他松开之后,苗春柳方才低声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秦升摇着孩子笑,“娘子忘了我从前是干什么的?”
那人虽表现得与寻常男子无异,但秦升一眼便能瞧出他的不同来。
苗春柳点头,思索良久,“既是宫里的人,来寻我们,能做什么?”
“许是关姑娘的主意,她如今不是做了贵妃?多半是她想见咱们。”
秦升的猜测也有些道理,可苗春柳却摇了摇头:
“红鱼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有着小官人,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别说是皇帝,便说是玉皇大帝她也不稀罕,再说,那贵妃要当真是她,怎么可能不给咱们写个信,说明缘由?要我说,那贵妃多半是有人冒认了她的身份,是个西贝货。”
那便奇了,秦升:“那能是谁?”
苗春柳叹气:“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咱们什么事都没犯,总不能把咱们押进昭狱里去。”
马车晃晃悠悠,随着喧闹声渐渐消失,外头仿佛只剩下细细碎碎的马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有人猛地掀起车帘,道:“下来吧,贵人要见你们。”
贵人?
苗春柳和秦升互望一眼,相继下了马车。
他们未曾料到,这个贵人,当真是红鱼。
她着一身素白袄子,正坐在宫里院墙边,看着几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发呆,领他们进去的小火者唤了好一会儿才将她唤回神来。
距离上回见面,已然过去了六七个年头,她已然从一个少女抽条成一个年轻贵妇,变化太大,苗春柳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她。
她神色亦像是有些意外,看了他们夫妻二人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裂开嘴角,猛地从杌子上站起,向他们跑去。
那一刻,苗春柳仿佛又瞧见了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眼睛里即刻一片通红,扑过去。
“红——”意识到她如今的身份,苗春柳连忙改口:“贵妃娘娘......”
红鱼紧紧握住她的手,将脑袋埋进她脖颈里,苗春柳只觉颈间一凉,下意识拍她的后背,像多年前那样哄她:
“别哭别哭,若是受了委屈,便同我说,我帮你出气。”
她这声安慰又将红鱼拉回从前,她更加紧地抱住苗春柳,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苗春柳满腔的话语皆哽在嗓子眼里,问不出口。
她的关姑娘,这些年必定受了不少的苦。
只能叹口气,长姐般抚着她后背,“没事,没事了。”
半晌过后,红鱼终于理好情绪,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擦眼睛,拉着苗春柳坐,然而苗春柳却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拉起她衣袖,将她的手露出来。
见到她手心里的疤痕,苗春柳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曾记得她手上有过这样的伤:
“这是怎么弄的?”
红鱼将手收回来,摇了摇头。
苗春柳见她坐在那里,眼下带着乌青,双颊瘦得快没肉,神色中的疲倦掩都掩饰不住,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只好不再问下去。
为了哄红鱼开心,转头拉过自己与秦升的孩子到她跟前,叫他行礼,喊姨妈。
那孩子也不认生,睁着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朝红鱼笑。
红鱼连忙拉他起来,随手抓起一把冬瓜糖叫他吃,那孩子吃了一颗,弯着眼睛道:“多谢姨母,很甜。”
红鱼看着他,也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又发起愣来。
她离开云阳时,这孩子还没出生,如今,他已长得快到她腰高了。
已经这样久了。
苗春柳见她发愣,便示意一旁的秦升将孩子领到一边去,“你还是这样喜欢吃甜食。”
红鱼微微笑了一下。
她会慢慢戒掉的。
又听苗春柳接着道:“你离开这些年,我们常去小官人的坟头祭拜,只是不知道你的消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有那间道观,我每隔一段日子便差人去洒扫一遍,里头的东西都没动过,只有去年灶房忽然塌了,大约是年岁太久的缘故,我便着人又重新盖了一个......”
她絮絮叨叨说着,红鱼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听着,待她说完,红鱼方才摇摇头。
苗春柳不解其意,直到红鱼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脸上才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不去管这些了?”
红鱼应当是顶舍不得小官人的,怎么如今......
害怕是自己意会错了,不禁又问了一遍,待又瞧见红鱼点头,苗春柳心头的疑问不禁一个个冒出来。
她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要从心底里弃了小官人不成?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乎情理,毕竟她如今已然嫁给皇帝成为贵妃,自然要摒弃前缘往前走,如此也好,至少小官人不会再成为一个疙瘩,叫她伤心。
苗春柳点头:“好,你能想开了也好。”
红鱼知晓她大抵误会了什么,也没出声,拿起桌上一个橘子替她剥着,忽然又听苗春柳问:
“陛下待你可好?”
红鱼剥橘子的手一顿。
苗春柳未曾注意到,紧接着又问:“你可喜欢他?”
红鱼垂下眼睫。
喜欢谁?萧既笙么?
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红鱼剥下一瓣橘子递给苗春柳,又剥下一瓣塞进嘴里,汁水流淌在舌尖那一刻,不由蹙了眉。
真酸。
她摇摇头,对苗春柳微微一笑。
苗春柳张了张嘴。
不喜欢?那她为何嫁进宫里来?难不成是皇帝逼迫?
正待要多问几句,便有小火者进来,“官人娘子,时候到了,请吧。”
这话叫苗春柳愈发疑惑,不是红鱼将他们接来的么,怎么这就要他们出去?
她看向红鱼,却见她亦在怔仲,片刻后,对自己笑笑,比划着。
苗春柳明白她的意思:“贵妃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红鱼点头,将他们送至殿门口,见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正要回去,却见小火者又领来一个人,红鱼定眼一瞧,脚下却再不能动了。
王玄走上前来,向她行礼叩拜:“见过贵妃娘娘,多年不见,不知贵妃娘娘如今可好?”
红鱼站在檐下,转头瞧了下一旁一直守在那里的小火者,仿佛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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