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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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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

这一脚下去,可把红鱼原本要好的腿伤又拖重了些,好几日不能出门。

这日,天边刚泛起白肚,红鱼便被鸡鸣叫醒,着实睡不着,干脆起床梳洗。

红鱼搬条板凳坐在院中梳头,看明月星辰渐渐淡出视线,日头一点点开始冒头,只觉得四周静得出奇。

她将双手复上小臂,心中期盼着这寂静快些过去。

终于,街上挑担子的货郎开始出摊,远远传来响亮的叫卖声,紧接着,西边狗叫声越过墙头,邻居轻声说了什么,扔给它根骨头,大黄狗摇着尾巴嘤嘤叫,等了片刻,街上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出门,木门‘吱呀吱呀‘的响......

红鱼胸口那股莫名的浊气这时才散了。

起身回屋,拿一根木簪随意将满头青丝挽起,又从钱袋子里摸索出几枚铜板,在门口拍手招呼叫卖早点的小哥过来。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指了指担子上的肉包和豆浆。

那小哥随手舀一碗豆浆给她,又用牛油纸包了一个肉包塞到她另一只手里,扔下一句:“待会儿娘子记得把碗还给我。”便急着挑担子去下一家。

红鱼顿了顿,拿着东西回了院子。

刚将碗和肉包放下,转头要叫秦岩起床用饭,不期然瞥见厢房左边墙角处几道细细密密的划痕,不由怔愣住。

......

秦岩拎着东西从外头回来,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耷拉着脑袋准备过去听训,却迟迟不见红鱼有动静,大着胆子过去一瞧,见她正盯着自己量个头时留下的石头划线出神。

“姨妈。”秦岩有些感动,没成想红鱼这样关心他的个头,大步流星站到墙角,拿手比划着,“我比上个月长高了这——么多,您就放心吧。”

他才十岁,长这样高已经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了。

红鱼似乎这时才回神,瞥了他一眼。

秦岩浑身一激灵,赶忙把手中东西递过去,笑嘻嘻的,“这是浮沉斋新出的梨膏糖,很是难抢,专门买给姨妈你的。”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红鱼伸指弹一下他脑袋瓜,秦岩立即捂着额头哀嚎。

红鱼示意他别演,比划着,“放心,我不告诉你爹娘,你昨日剪夫子胡子的事。”

秦岩立即喜笑颜开,打开牛油纸,塞一颗梨膏糖到红鱼嘴里,转头瞧见磨盘上的豆浆和肉包,又转头瞧向红鱼。

红鱼比划,“给你的,吃吧。”

她如此说,秦岩自然而然以为她已然用过饭,走过去不客气将豆浆端起,一边喝着豆浆一边道:

“对了姨妈,我回来时听人说,药材的价格好像要降,往后咱们也不用辛苦到山上挖草药哩。”

这倒是个稀奇事,江南富庶,可偏偏药价奇贵无比,别说普通百姓,就连许多富户都不敢生病,即便生病了也大多苦熬着,深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掏空家底。

这种情况已然持续许多年,没成想还有好转的一日。

红鱼嚼着糖,示意秦岩继续说下去。

秦岩喝罢豆浆,又咬了一口肉包,接着道:“听说是新来的县令老爷的功德,给成安县的大小药铺发话,必须降价,否则就要关他们铺子。”

红鱼揉了揉隐隐开始发疼的腮帮子,又往嘴里塞了颗梨花膏。

药材价高如此,必然是有人背后支持,这些药铺能多年在这里屹立不倒,多多少少有些人脉,能让他们放弃自身利益,绝非易事。

那位新来的县令老爷听起来到真像是为百姓办实事的,可惜最后能不能成,却是不一定了。

正想着,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敲门声间隔很是平稳,门明明没用木栓插上,久不见人去开,来人也不曾鲁莽推门进来,一听便知是个沉稳守礼的性子。

红鱼瞥了一眼秦岩。

秦岩缩着脑袋躲她身后,“姨妈,你可得救我。”

不就是夫子寻上门算账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小鬼见了阎王似的,没出息。

红鱼拍拍手上的糖渣,前去开门,然而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容。

严钰正在敲门的手高高停在空中,见红鱼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略微带着一丝惊讶,心中有些责怪自己今日鲁莽,将手收回,作揖致歉:

“打搅了。”

春日清晨,街道上还带着朦朦雾气,他一身青布深衣,头上带一顶有些稍显破旧的斗笠,雾气化成水滴顺着斗笠边沿流下,‘啪嗒’滴在红鱼手背上,带来一丝凉意。

红鱼的手被那凉意冰得不自觉抖动了下。

严钰瞧见,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就要上手去擦,刚要有所动作便意识到此举于礼不合,又连忙将手收回。

不知怎的,红鱼被他一番动作逗笑,错身擡手,请他进来。

不是夫子来算账,秦岩心中略喜,见来人是严钰,又不免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还再要说,脑袋上狠狠被红鱼拍了一巴掌。

他委屈巴巴揉了揉脑袋,对上红鱼视线,不情不愿搬了凳子请严钰坐下。

严钰对秦岩对待自己的恶劣态度并不生气,而是认认真真弯身对这个比小自己十多岁的孩子行礼。

这倒叫秦岩有些不习惯,将脸扭向一边。

严钰:“我来给姐姐送药。”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白瓷瓶并几贴膏药来递给红鱼,“姐姐的腿还疼么?”

红鱼接过药,用手比划着,“不疼了,多谢,其实你没必要送药给我,很贵。”

上回他送自己和秦岩回来,并没留住址给她,他似乎有急事,连茶都没喝便走了,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想见,却不料不到半个时辰,他便重新出现在家中,手中还提着药瓶和膏药。

原来他的急事便是替她去买药。

“姐姐都是因我而受伤。”

他满含歉意,一遍遍不厌其烦交代她药的剂量和用法,听得她耳朵要出茧子,最后还是秦岩不满了,他才离去。

之后半月,他倒是没再来,红鱼想找他回谢礼,因不知他如今住在何处,只能作罢。

不想他今日再次出现,倒是意外之喜,只是......

红鱼上下打量严钰。

他比半月前消瘦了许多,眉宇间隐隐有些倦色,但心情瞧着倒还好。

红鱼比划完,严钰微微有些发愣。

前半句摇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后半句......

多年前他们交流,都是她在他手上写出来,他自然知道她是何意,如今他长大了,再如此这般自是不妥,可她的手语,他却又着实一窍不通。

见他神情,红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缓缓停了动作。

秦岩见状,连忙将红鱼的话翻译出来。

严钰这才回神,对红鱼道:“不贵,姐姐不必担心,等三日后,县里的药材价格定然恢复正常,到时你和秦小兄弟熬药,便不必再辛苦上山挖。”

见红鱼静静望着自己,严钰又赶忙补了句:“我也是听人说的。”

红鱼微微扬起唇角,表示知晓,心中却暗暗疑惑,同是听人传此消息,为何秦岩只是笼统说个大概,而面前这人却能连具体的降价日期都能知晓。

转念一想,他如今已然考取功名,在官府做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可能,如此一来,官府的动静,他自然最快知道,然而仔细观察,红鱼又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大夏朝的读书人,一旦取得功名,不但能减免赋税,而且每月还有朝廷的二两补给银,更不要说走到哪儿都有人送钱巴结了。

严钰今日这身打扮,可跟半月前全然不同,半点瞧不出仕宦的影子来,反倒像是个白丁。

虽有诸般疑问,但这些到底没什么要紧,红鱼也不甚在乎,转头顺手拿出一颗秦岩给自己买的梨膏糖递给严钰。

严钰一愣,擡头望她,脑海中浮现起多年前在家乡头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他不过十三岁,父亲早逝,母亲一人抚养他长大。

母亲嫉恶如仇,县里常有人偷钱行骗,她虽看不惯,为了他,也只能独善其身,不发一语。

那日他从县学里下课,远远听见同窗说起有人在二街口惩治卖假药的江湖术士,便跟着去瞧热闹,于是乎便遇见了她。

她虽是个柔弱女子,又是个哑巴,却一点不怕,面对人高马大的江湖术士,将药方一巴掌拍到他桌上,险些要将桌子震碎。

那副英姿飒爽的摸样,至今叫他记忆深刻。

那江湖术士敌不过她,灰溜溜走了,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他与她,就像是县里那条河流里的乌篷船中,匆匆擦肩而过,却并不相识的游子,只是彼此的过客,哪知命运却很快让他们再次相逢。

她被那江湖术士的酒肉兄弟报复,逃往了他的村庄。

大雪天,在村外那间破庙里,她手摸着她的白马,神色恍惚,月光下,她站在那里,身子单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雪吹走。

当时她脸上带着他瞧不懂的神情,那样的神情,他只在自己母亲身上看到过,那是在她想念父亲的时候。

关姐姐当时又在想念谁呢?

或许,她是在想念她的父母吧,若非至亲至爱之人,又如何能令人她流露出那样的神情,仿似一个被抛弃的孩童,孤零零,前途渺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如今的她,相比那时,表面瞧着,倒是多了许多洒脱明媚的意味,只是内里确实如此么?

严钰擡手要去接梨膏糖,却不期然瞥见她手心那刺眼的伤疤。

那是被火燎过,才会留下的痕迹。

那年他们相遇之时,她掌心里并没这样的伤痕。

他想开口询问,却自觉唐突,深怕戳到对方的伤疤。

红鱼那一双眼睛,同多年前总是带着一丝哀伤不同,瞧着分外明亮,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瞧得严钰心里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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