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钰(1/2)
严钰
在同严钰闹脾气后的第三日,药价竟果真降了下来。
往常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才光顾的一家药铺,今日却挤满了寻常打扮的平头百姓,这些人将药铺围得水泄不通,红鱼远远站在外头,都险些被他们踩掉鞋子。
好容易从人群中出来,离了药铺所在的巷子,红鱼额上已然起了细密的汗珠。
眼瞧着天快正午,肚子饿得咕咕叫,红鱼转身离开巷子,往东边街上的一家客栈里去。
一路上,耳边都是百姓们对新任县老爷的称赞,说他年纪轻轻,手段了得,心系百姓,将来必有好报,将如此的好官贬到这里来的天子着实是不识货。
在客栈里吃饱喝足,又向店家买了一只肘子回家,想等晚上秦岩下学回来一起吃。
回去时路过县衙,见衙前把守的官兵好似比寻常少了许多,不免多看了几眼,恰巧这时有人从县衙里出来,未免惹事,红鱼又很快将视线收回。
只是......红鱼脚步稍缓。
方才县衙门口过去那人,背影怎得这样熟悉?
回到家中,闲来无事,恰巧见隔壁开着门,便将肘子切一块儿,装在牛油纸里给里头住着的马嫂子送过去。
这位马嫂子是个寡妇,平日里靠着替人说亲养活一双儿女,她心善,红鱼他们刚到这里时,她对他们多有帮扶,一来二去,两家便就此相熟。
红鱼进去时,马嫂子正做着针线活,见着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给她搬来矮凳。
“关妹子来啦,快坐。”
红鱼摆摆手,将肘子递给她,示意她不用忙活,自己这就要回去睡午觉。
然而她想走,马嫂子却不肯,执意拉她坐下,“那哪儿成,你好好坐着,我前儿新得的缎子,颜色也好,你拿回去做衣裳。”
红鱼想趁她进屋悄悄溜走,却被马嫂子提前预判,刚进门便转身提醒,“你要是走了,就是嫌我,咱们往后也不必来往。”
红鱼被这话唬住,只好乖乖重新坐回去。
马嫂子拿出的那匹缎子,是织金大红色,她拿着缎子在红鱼身前比比,笑道:“别说,这颜色还挺衬你。”
红鱼有些见不得红色,按照往日,她定要极力推辞,但从那日被严钰一句话挑明自己为何时常心中藏着一股郁气后,她便知道,若要真正过好自己的日子,她便只能自己从那道坎儿上迈过去——
把有关青溪和萧既笙的一切人和物,寻常对待。
她从前碰到这些,总是选择逃避,以为这样便能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情感从自己心里彻底拔除,无论是爱,还是恨。
然而她却忘了,要彻底抹除掉一个人,不是对他的一切装作视若无睹,故意逃避,欺骗自己已经忘记,而是彻底将他变成自己情感里的那一抹寻常——
同旁人一样,无爱无恨的寻常。
爱和恨,都会让他变得特殊,而他的特殊,便是自己痛苦的根源。
红鱼极力压住内心逃避的欲望,将手放在缎子上,牵动唇角,对马嫂子扯起一个微笑。
马嫂子见她收了,喜笑颜开,“这才对,跟我客气什么。”说罢将那匹缎子随手放在一边的四方桌上,重新坐下。
随即,她开始跟红鱼拉起家常来,先是问苗春柳秦升他们何时回来,又询问秦岩的功课,说男孩子调皮些也没什么......
红鱼的回答她并不十分懂,只能从手势上猜个大概,有时候‘对话’南辕北辙,但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这么说下去,也算是打发时光的一种法子。
绕了一圈,马嫂子终于开始进入正题:“妹子,你就不打算再重新找一个?”
红鱼原本已然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听闻此话,一下子惊醒,随即暗叹口气。
果然和媒婆来往,终究逃不脱被说媒的宿命。
马嫂子见她没反应,以为她害羞,将板凳搬近些,凑到她耳边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间常理,要我说你姐姐姐夫也忒心狠了些,我从前想给你说媒,都被他们挡了回去,叫我不要在你面前提及此事,你说说这......”
她两手一拍,“这不是耽误你么,你总不能跟着他两一辈子。”
难怪。
红鱼微擡眼帘,她还奇怪,马嫂子一个媒婆,怎么从来不向她提及婚假之事,原来是被苗春柳和秦升提醒了。
由此推算,这些年来,他们两人不知在暗地里帮自己挡了多少事,甚至不惜自己背上骂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们为一己私欲,耽误姊妹终身。
然而这些,他们从没在她面前提过。
如今想来,她一直跟着他们,好似确实不大合适,但说起成亲这事,她也确实没想过。
她经历过那样多的事,早没心思去爱人,若只是找个摸样性情和她意的人搭伙过日子,又实难找到,况且她的身子还有这样多的毛病,若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耽误人家?
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成。
她可以独自搬到外头去住,但成亲这事......
还是暂时免了吧。
马嫂子见红鱼冲自己摇头,不免失望,叹气道:“你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怎得这样想不开?”
其实红鱼并非想不开,只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想顺其自然而已,若一直遇不到,一辈子一个人也没什么。
但这样的想法是马嫂子理解不了的。
红鱼带着那匹大红织金缎子回去,一下午呆坐在摇椅上,见缎子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只手轻轻抚上去。
把有关那人的一切寻常对待,好像,也并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
傍晚秦岩回来,正瞧见桌上那匹缎子,见是大红色的,不免惊讶。
爹娘从小便嘱咐他,不叫他在红鱼跟前穿红色的衣裳,甚至于稍微艳丽些的都不可以,前些日子坐船陪红鱼出县,他无意中拿了一件红色外裳,她当时瞧见,虽极力掩饰,但神色的不对劲已然清晰落在他眼底。
等回来,他便立即将那件衣裳压了箱底。
如今家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匹布.....
正当他怔仲之时,红鱼从里间出来,展开布料,在他身前比对。
“姨妈?”秦岩有些被惊着了,满脸疑惑。
红鱼蹙眉看了看,觉得他穿这种料子好像不大合适,忽然想起自己还欠严钰一个回礼,便收拢了布料,抱到里间去。
秦岩满头雾水,跟着她进去,“姨妈,你在做什么?”
红鱼将布料放下,拉着他到外间炕上,拿出晌午买的肘子,摆桌吃饭。
秦岩看了眼里屋的缎子,又转头瞧向红鱼。
他总觉得姨妈今日,好似不大一样?怎么忽然就不再忌讳大红的衣裳了?
秦岩百思不得其解,问红鱼,她只是轻轻比划,“这样不好么?”
好是好,只是一时之间,不大习惯而已。
两人吃着肘子,秦岩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同往常一般同红鱼唠家常:“我今日去同夫子道歉了,他把那只鸡全吃完了,姨妈,全居斋的烤鸡我还没吃过呢。”
红鱼嫌他日前给夫子的道歉不够有诚意,昨日特意花大价钱到县里最有名的全居斋买了一只烤鸡叫他送去,夫子见了,虽还不大搭理他,但相比前几日已然好上许多。
红鱼心不在焉听着,点了下头。
秦岩为何剪夫子的胡子,他虽不说,但她却大约能猜到一二,这些年,她也听多了,不过是说她跟着姐姐姐夫住,多半是同姐夫有私情罢了。
名声这东西,她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他们不成。
他们跟她不一样。
“姨妈。”秦岩咬一口肘子,状似无意道,“爹娘何时回来,等他们回来,咱们就搬家吧,这里我也玩儿够了。
红鱼拿手帕给他擦擦嘴。
搬家?这些年搬的家还少么?只要是有人的地界,这些流言蜚语是避免不了的,总不能搬到荒郊野外去。
红鱼拿过灯油点上,幽暗的屋子瞬间变得亮堂,火苗不住在她漆黑如墨的瞳孔里跳动,恍若一根在空中飞舞的金黄飘带。
她望着它,轻手比划。
“阿岩,我出去住怎么样?或者——”
她擡起头。
“我找个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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