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响(2/2)
周屿程烟瘾犯,或许是包厢里下手不够狠,这会儿需要点儿凉意纾解烦躁。
金属打火机蹿起火焰,烟丝虬曲燃烧。
他沉声说:“你那个朋友,有人陪着她。”
姜洵松了口气。
“陈炎昭吗?”
“嗯。”
高中那会儿听了好多陈炎昭的八卦,什么离奇古怪的都有。
所以姜洵有许多遗留下来的好奇,今晚忍不住问了一些,周屿程一一解答。
他说陈炎昭是十三岁那年跟他一起回国的发小,从小就没谱。
高考歪打正着考上了政法大学,但学分死活修不够。
家里说与其丢脸延毕,不如退学,收拾收拾滚到国外镀一年金。
所以这人现在就是个滥情玩咖,发疯烧钱至上。
周屿程零零碎碎说了很多,唯独没说自己当年为什么回国。
二层私人区,卫生间公共大厅里,滥情玩咖坐在洗手台上撑起一条腿,踩着台边拢火点烟。
前后两面宽大明镜,倒映复刻出两双身影。
“不如跟我?”他吐了口烟雾,眯眼看向身侧的人,“我从不打女人。”
杜昕然对镜补妆,脸颊的巴掌印还在,加几层粉底稍稍盖住一点。
她弯起嘴角笑,这笑疲惫也柔媚,与身段一样靡艳:“说情话还要自夸,这位少爷你好自恋,医院怎么说?”
陈炎昭闻言脸色一变,片刻又偏过头去,讥讽地扯了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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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这事善后得无声无息,但毫不客气。
至少在姜洵看不到的地方,应给的教训一样没少。
走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她想起自己的包和手机还在A区卡座里。
回去拿吗?
可她穿着明显是男生的衣服,那桌男的又该起哄了,说不定还花式造谣,回去也不一定走得了。
打电话麻烦苏禾送出来吧,只有她会护着她,给她保密。
“周屿程。”她温柔叫住他,“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周屿程正准备拉开车门,闻言把手机递给她。
也不问她要拿来干什么。
手机很凉,壳也没有戴。
她谨慎摁开屏幕,顿了顿,擡眸软声求助:“密码是多少?”
“四个一。”
“......”
好简单的组合,没有隐私吗?
姜洵小心翼翼解锁,点开拨号盘输数。
那边很快接通,背景是嘈杂的金属乐。
“你人呢?!刚有几个男的被壮汉拖走了,我靠吓死我了!得罪谁了啊我的天,一拖拖好几个!”
姜洵攥了攥手机,恳求:“苏禾,我在地下停车场,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包拿出来?我想先回学校。”
“可以啊,你的包——”苏禾一愣,像见了鬼,“不对啊,那你用谁手机打的电话?”
姜洵原地踱了几步,低声:“周......周屿程的。”
那边无言几秒。
“宝!有出息!姐支持你!”
嘟——电话挂了。
姜洵懵了。
校卡和手机全在包里,这下学校不能回,家也不敢回。
毕竟这个点回去,肯定会被林燕芳盘问三天三夜,外加炒黄鳝处刑。
姜洵纠结地扣了扣音量键,不知是哪只手指触到了相册。
界面跳出来,她看见一个分类册的缩略图——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草地微笑合影。
等等。
这个女人好像......
下一秒,手机忽然被抽走。
周屿程神色如常,靠着黑色车身将手机放回口袋,痞坏地挑了挑眉,看好戏似的:“怎么说?”
姜洵不再琢磨相册那一瞥,这会儿只顾得上担忧自己,面露难色:“好像回不去了。”
说着,她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
胃不好的常见症。
周屿程笑了,给她打开副驾:“走吧,先吃点儿东西。”
姜洵揉了揉微热的耳垂,钻进跑车副驾。
周屿程关上门,她扒着车窗仰头看他,乖得有点耿直:“我想吃云吞了,实验中后门那一家,可以吗?好像有点远。”
绵软语调在沉寂的停车场泛起淡淡回音,周屿程看着她一双莹润温柔的眼眸,舌尖不经意间抵过后牙。
“行。”
...
淮京实验中后门那条路,就是高中时周屿程和陈炎昭常去的小南苑路。
这地方有些年头了,如果说实验中是爷爷辈,小南苑路就是太爷爷辈,连路牌都锈上加锈,不知经历了多少暴风骤雨。
路面半宽不窄,勉强能过两辆车,斑驳的路沿石隔开步行道和车道。
两边各一排商铺,小吃店和果摊居多,早晚都弥漫着烟火气,吆喝声时起时落,还有一些卖日用品的小超市,住宿生最常关顾。
现在夜深,好多商铺已经打烊。
沿路的老树不停掉叶,云吞店门口的路灯形单影只,橘色光线昏昏然。
双座的阿斯顿马丁停在这里实在扎眼。
晚归的高中生见了,顺道举起手机拍照,估计下一秒就是发到三四人的小群里,说一句这车酷毙了,谁发财送我一辆。
周屿程人高腿长,平日里步子迈得大,这会儿却走得很慢,等着姜洵一起进店。
老板在后厨洗菜,一见来客喜上眉梢:“两位吃云吞呐?这个点儿只剩鲜肉馅的了,给你们烫两碗?”
“行,就两碗鲜肉。”周屿程随意找个位置坐下,车钥匙甩在桌上,点完适时提醒,“一大一小。”
“好嘞,一会儿就好。”
姜洵整理好衣摆,在他对面落座。
熟悉而久违的香味再次扑鼻,她两手在桌下互相扣了扣,视线漫无目的环顾四周,看见墙上多年未变的《灌篮高手》海报。
周屿程摸出一根烟,含在唇边点燃,金属打火机随意扣在桌面。
烟草味很淡。
“高中那会儿常来?”他问。
姜洵回神,摸着桌沿的木边说:“偶尔吧,平时还是习惯吃食堂。学美术之后经常待在画室,也没时间出校门了。”
周屿程隔着轻雾看过来,微眯了眯眼:“住校生?”
姜洵点了点头。
周屿程手里夹着烟,这会儿没抽,轻轻掸了下。
“你家离得不算远。”
“嗯......但是我妈说来回太浪费时间,不如就住学校。”
周屿程高中不住校,此时估计也没什么想说的。
他松弛散漫地靠着椅背,长腿懒洋洋一伸,将边上的浅色垃圾桶勾了过来,烟灰往里掸。
他不说话时,姜洵就睁着一双乖巧温然的小鹿眼,定定看着他。
只要周屿程一擡眼,她就倏地收回视线。
“有事儿?”他目光t掠过来。
姜洵摇头:“没有。”
说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拿起杯子喝水,但杯沿贴到嘴唇,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只好又放下,挺忙的样子。
下一秒,周屿程把温热的玻璃茶壶推给她,她小心接过。
店门外夜色沉沉,路灯下有几只盘旋的小飞虫。
周屿程习惯性地吸了口烟,雾气散开,姜洵近距离闻不惯,轻轻咳了一下。
他视线一扫,自顾掐灭了烟,扔进垃圾桶。
姜洵突然想起云吞店的招牌。
念响。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高一上学期的寒冬很短暂,又很漫长。
每次月考结束,姜洵会奖励自己一碗热乎乎的云吞,为这场难熬的北方寒冬进行一场倒计时。
有一次刚刚踏进店里,周屿程正好拎起一颗装在球网里的篮球,跟陈炎昭一道离开。
陈炎昭紧随其后,坏笑地举起手机给他看:“像不像那个,螺旋纹?”
周屿程懒洋洋擡眼,眼里笑意痞坏又阴涔,一颗篮球直接飞甩过去打他脑袋。
一声怪叫。
姜洵借机侧过视线,看他黑色连帽衫衣袖挽起,像刚刚运动完,颈侧沁着一点细汗,意气风发的少年感里总有闲适痞欠的懒散。
松木气息散逸,彼此第无数次擦肩而过,他身量太高,平视的视线甚至没有触到她发顶。
她时刻关注他,而他时时忽略她。
姜洵低下小半张脸,下巴埋进围巾里,走到点单窗口。
“老板,可以要一碗和刚刚那个男生一样的吗?”
——“来咯!小心烫啊,慢慢吃!”
老板端上来两碗云吞,擦了擦附近几张桌子,回到后厨继续洗菜。
热气扑在脸颊,姜洵端详几秒,拿起勺子。
忘了跟老板说不要香菜和葱,这会儿汤面上浮着一堆碎绿叶,让她无从下手。
但又不想在周屿程面前挑挑拣拣,只好吃得小心翼翼。
周屿程不经意扫去一眼,看见她吃一口就在碗里刨刨找找,像只警惕的松鼠。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挑食。
“再给你点一碗?”他问。
“嗯?”姜洵隐隐局促,解释道,“不用,这样也挺好吃的,只是太烫了。”
烫的。
周屿程一看,她挺有意思,还能把耳尖烫红了。
姜洵吃得太慢,悄然擡眼,周屿程那碗已经见了底,他低头划手机,有点百无聊赖。
她怕他等得烦闷,主动安抚:“等一下,我吃饭比较慢。”
“无所谓,慢慢吃。”周屿程靠着椅背,一身痞气懒骨,“还能催你不成。”
姜洵弯了弯嘴角,轻声应“好”,勺子戳一下圆胖的云吞。
少女羽睫微垂,撚勺的手跟拿画笔似的文气,吹散热气时嘴唇撅着,有种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娇憨。
周屿程移开眼,拿起桌上的热茶,百无聊赖地饮了一口。
喉结滚动,一时间突然很想抽烟。
“对了。”姜洵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问,“你带校卡了吗?”
周屿程微眯了眯眼,仿佛在道稀奇:“校卡不是还在你那?”
“......”姜洵彻底绝望了,“那怎么办,我们回不去学校了。”
“那就不回了。”周屿程很无谓。
“啊?那怎么行。”姜洵望着墙上一派热血的灌篮高手,突然想到一招,“我们可以翻.墙!”
周屿程拿手机轻点了下桌边,一语斩了她的念头:“学校新加了电网,满墙。”
“啊?那怎么办。”她戳着碗里仅剩的几个云吞,把香菜葱花全部撇走,“不回学校的话,我也不能回家,回家又被叨唠。”
安静片刻,周屿程微微歪头看着她,勾起一个痞气的笑:“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