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2/2)
“不了,”听到手表,沈言心里一动,摇摇头,“不需要。”
“那一会跟我上去挑挑,”沈榭想起自己柜子里的收藏,“看上哪块就拿走。”
“不用了,”沈言还是摇头,想了想小声道,“我...有手表。”
“有吗?”沈榭疑惑,“以前送你的那种不行,穿西装得配一块好表...”
“我有,”沈言转着轮椅回到卧室,翻出手表盒子放在腿上,拿到客厅展示给他哥和芳姨看,“你们看。”
“哇,真好看,”芳姨不太懂这些,但审美是很在线的,钢带配上银灰色的表盘,又大气又不显沉重,非常精美。沈榭知道这个牌子,点头同意,“是挺漂亮,”他接过来看了看,翻到背面一下就看见了那几个字母,“YD,”他念出声,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贺苳送的?”
“呃,嗯,”沈言伸手把手表拿回来,既想展示贺苳送礼物的心思,听到沈榭说出来想起贺苳又觉得难过,不过贺苳不在这,面前的芳姨和他哥又都是知道实情的人,索性大方承认了,“跨年那天贺苳送给我的礼物。”
沈榭和芳姨交换了一个眼神,沈言语气里的喜悦和珍惜藏也藏不住,沈榭清清嗓子,一语双关道,“哦,眼光不错啊。”
沈言却没心思多想,只是低头看着贺苳送他的手表,指腹在背后镌刻的字母上轻轻摩挲。
-------------------------------------
两天后的下午,沈榭在一中后门不远处停下车,发了个微信。
过了几分钟,车门打开,贺苳坐了进来。“小言没发现吧,”沈榭起步,“我特意停在这怕被看见,不好意思啊。”
“没事,”贺苳扣上安全带,“我下课就走了,他没注意。”
高三下学期开学两天后,一中全面放开自习教室,给每个班都配了一间。一班因为教室在一楼,学校在对面实验楼一楼腾出来一间教师休息室供他们自习,沈言在晚自习的时候也搬了过去。去那里不需要走台阶,可以从教学楼前的坡下去,然后绕到另一侧上来。
“那就好,”沈榭说,“贺苳,谢谢你,我跟谢医生说好了,不会太长时间,大概一个小时。”
今天晚上沈榭带着贺苳去见谢筠,也就是沈言的心理医生,这是贺苳要求的,也和沈榭的想法不谋而合。沈榭自然感激贺苳,高三时间宝贵,贺苳自己要求了解沈言的心理状态,明显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贺苳摇头示意没事,沈榭知道他一向话少,自己找话题聊,“小言搬到小教室去上自习了?”
原因是什么,车里两个人都知道,沈言本来就自己坐,肯定不是为了空间宽敞,而是为了躲着贺苳。发现沈言搬去小教室自习的那天,贺苳总算体会到了沈言那时候看见他搬走时的心态。
“我那时候也去过,”贺苳想了想道,“小言肯定很生气。”
你们俩有时候像小学生,一会这个生气走了,一会又那个生气走了,沈榭在心里啼笑皆非。很快两人就到了谢筠的诊所。说是诊所,其实像一个小型工作室,一个装修简单却没招牌的大门,里面设了前台却没有人,前台一侧是一个小型的开阔空间,放了两张沙发,另一侧是一间关着房间的诊室,这就是全部了。
贺苳一路跟着沈榭进来,谢筠站在大门口等着,见他们来了,颔首道,“沈榭。”
“你好小同学,”谢筠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性,并没有像贺苳想象的一般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而是一身衬衫西裤,袖子简单挽起在臂弯,看起来像个精英。他长得不算出众,但声音轻柔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你好,我是谢筠。”
“我是贺苳,”贺苳做了自我介绍,沈榭明显和他挺熟,“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不过这是高三生,时间宝贵,就这还请了假呢。”
“知道,”谢筠带着两人进了诊室,这应该也是他的办公室,贺苳四下打量,里面陈设很简单,一张躺椅,一张办公桌前放了两把椅子,墙上还贴了几张风景画。
“喝茶,”谢筠在办公桌前坐下,“贺苳,早听沈榭说起你了,今日一见我觉得,”谢筠饶有趣味地打量贺苳,“我有点理解小言了。”
谢筠语气轻松自在,不似想象中严肃,倒是像个老朋友,“高三学习紧张吗?我听沈榭说你是年级第一,小言都学不过你。”
“不,我们各有强项,”贺苳如实道,“还可以,作业比较多。”
谢筠笑了起来,脸上浮现的酒窝让他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还挺谦虚嘛,学霸同学。”
“贺苳,我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谢医生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沈榭说。贺苳摇摇头表示没事,眼睛看着谢筠,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别急,贺苳,”谢筠一看就懂,往他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我想先问问你,在你心里,小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聪明,也很善良,”贺苳回答得飞快,“性格也好,很可爱。”
“嗯,”对待贺苳毫不掩饰地赞美,谢筠点头,“还有呢,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他表现得怎么样?”
“他很温和,会顾及到别人的想法,照顾所有人,”贺苳想了想,“很敏锐。”
谢筠还是点头,“你说敏锐,我能理解成是能体会别人情绪的意思吗?”
“是的,”贺苳赞同。
“这就是沈言给人的第一印象,”谢筠竖起手指,“能够洞察别人的想法和情绪,让人感觉到很贴心,但也能反映出来一点,他内心的想法很多,”谢筠说着看了眼沈榭,“他出事之前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他从小在一种比较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知道母亲生病需要照顾,这个照顾不是单指身体,而是心理上的照顾,他会不由自主地主动探察感知别人的情绪,照顾别人压抑自己,忽视自己的需要。”
贺苳听得认真,谢筠问,“他跟你相处的时候有表现出来这一点吗?”
贺苳点头,他知道谢筠的意思,和沈言不同于其他同学的关系让他对这一点体会更深,“是的,我们在一起之前,还有最近一系列事情过后,他经常偷偷看我,观察我的举动,我发现了他又装作无事发生。”
“对,因为你们之间关系特殊,小言很喜欢你,你对他来说很特别,所以他在这方面的表现会很明显,”谢筠用了个成语,“患得患失,有些事情甚至漏出来一些苗头他就会表现出悲观情绪,是这样吗?”
“是的,”贺苳点头,“比如这次,他爸爸来我们家,又去找了班主任,他就觉得似乎没希望了,让我们暂时分开。”
谢筠接着问,“关于你们两人的事情,他是什么想法?”
“很焦虑,也很难过,”贺苳回忆着,“他一直说是他的问题,似乎我们暂时分开就能解决,可是一直是这种状态反而解决不了,半年后总要在一起的。”
“哟,还挺笃定,”谢筠乐了,刚才有些严肃的气氛轻松不少,“不停地反思和自我怀疑,是这样吗?”
“对,他跟我的想法不同,他说‘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总是要分开的’,”贺苳想起沈言之前说过的话,“您说得对,他很悲观。”
“心理学领域有一个词叫自我效能感,简单来说就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和承认,这是一种期望,”谢筠道,“很显然,小言在这方面的分数不高,他习惯性地否定自己。”
“这和他的成长环境相关,当然也和他的身体状况有关系,”谢筠缓缓道,“坐轮椅这个事情像一个标签,他觉得被禁锢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又不愿意开口麻烦别人,一旦别人帮他就觉得自己添了麻烦,如果别人拒绝他,他也会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
贺苳想起之前书店的事情,明明是店员无端迁怒,沈言难过之余又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受到店员迁怒也很正常。谢筠继续道,“家庭的气氛,巨大的变故,还有他自己身体的特殊造成了他现在的性格,典型的过度内归因型人格。”
这个词贺苳从沈榭那里听见过,谢筠解释道,“习惯性地内疚自责,长时间处在不安中,经常说‘自己不该如何’,‘要是不这样就好了’,容易自我怀疑,总是觉得愧疚,哪怕不是自己的错。他小时候可能就有这种倾向,因为他妈妈的事情以后,这个想法被无限放大,影响了他对待很多事情的认知和与人相处的态度。”
“每个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可能不一样,有些人过度自信,碰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我的错,总是在别人身上找原因,但小言恰恰相反,他的自我评价很低,有些自卑,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问题,然后很容易就陷入自己的思维怪圈里,”谢筠说,“坠楼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包袱,这是一种压力,他会觉得无助,沮丧,这种感觉被放大以后就成了现在他对待康复的态度,都是自己的错,那他就不能康复,只有一辈子坐轮椅他才觉得对得起他妈妈。看,是我造成了妈妈去世,那我也从此站不起来了,这对他来说是一张莫名的释然,是一种释放压力找到解脱的途径。”
“这是一种自罪心理,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而且小言还有一个问题,”谢筠问贺苳,“回忆一下,你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对于他的身体情况是不是表现得很豁达?”
见贺苳点头,谢筠接着说,“这是他表现出来的感受,是为了让家人不要担心,实际上瘫痪的原因和他妈妈息息相关,他沉浸在坠楼的阴影里,对自己瘫痪的事实不可能平静接受,”谢筠喝了口水,“适当的自我反思是对的,但凡事就怕过度,过度自责是种内耗,他越这样越走不出来。这种自我怀疑和过度悲观已经影响了他为人处事的态度,对待康复如此,对待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
“解读结束,接下来咱们聊聊怎么做,”谢筠换了个姿势,“两个字,接受,让他接受母亲的事情,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实。”
沈榭始终沉默,贺苳知道这些话谢筠肯定和他聊过。谢筠接着道,“是不是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居然还在谈接受,”谢筠做了个手势,“但事实如此,他必须先接受事实,事情已经发生了,现状如此,他必须往前看,要让他转变看待事情的态度和出发点,兴许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
“小言是一个严厉的自我惩罚者,作为应对,他需要重建自我价值。”谢筠看着沈榭,“家人的陪伴和必要的社交是不能缺少的,沈榭,在这方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筠沉声道,“但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份,你是他亲生哥哥,失去的亲人又是你们两人的母亲,在他的思维里,你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他愧疚,觉得因为他的原因害你没有了母亲,因此在你面前他要表现得乐观豁达,让你省心,所以你让他去复健他就去,哪怕自己百般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他给自己找了个折中的办法,他表现得不愿意吃苦,怕疼怕累,所以复健没有效果只能原地踏步,给了自己和你一个冠冕堂皇顺理成章的理由,让你也接受。”
“正因为习惯性地自我否定和悲观,他对待未来处于极不确定且彷徨的心理,”谢筠坐直身体看着贺苳,“而你是一个笃定的人,我听沈榭说过一些你的事,能让小言对复健的态度做出些改变,让他跟你相处的时候暂时忘记母亲的事情给自己带来的惩罚,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的心理问题在自身找不到解决方案,只能寻求外界帮助。他愿意信任你,那么你对待事情肯定的态度会感染他,能让他改变思维方式,从自己的思维里脱离出来,有机会接触积极正向的信号,从而摒弃自己的不确定,这就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