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2）
76
在姜知意的少年岁月里,王君兰一米六的个头，只有不到九十斤的体重，自己动手剪的粗糙的短发,皮肤是常年被阳光照射的黑，笑起来,眼睛下方会出现一小团褶子。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小巷妇女，为了供姜知意上学,她可以一年又一年地在凌晨四点种起床和巷子里比她小十岁的妇女去县里打工，风雨无阻。
寒冬里因结冰的路滑不慎摔倒在地面上起了一大片淤青的膝盖,炎夏里顶着毒辣的太阳光捂出一身痱子的背部……这些王君兰从未说过，全是姜知意不经意间发现的。问她,她说都不是事,明天还能去。
姜知意生气大闹，第二天早上拽着王君兰的裤腿死活不放。王君兰心软说不去了,然而在小姑娘回屋睡觉时转身就跑了。姜知意听见门关的动静,大哭着跑出家，被赶来的梁遇抱住了：“别哭，哥哥带你上我家吃零食，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不要零食,我只要君兰！君兰！你回来呀！”姜知意咬着嘴巴,眼泪鼻涕流了一身。
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多到姜知意数不清。
后来，随着姜知意长大,王君兰也跟着老去,始终直挺挺的身子有了弯下去的趋势。
那也不能闲着。王君兰持着这样的想法去找别的自己能干的活。她爱干净,就被人介绍去饭店刷餐盘打扫卫生。
长时间的弯腰，加上之前过度劳累,她时不时地就腰疼到站不稳。坚持了两年，在姜知意升高一后辞职回到了家里，编起了草辫和草帽。
姜知意时常想，如果自己没出生就好了。姜唯不用出去打工也就不会出现意外去世，李茹不会因此产后抑郁。
而王君兰不会为了养她累到身体出现这么大大小小的毛病，更不会变成眼前这幅躺在病床上头发被剃光、面色蜡黄、身上只有骨头没有肉的模样。
“知意来了？”
姜知意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病房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四人面面相觑，王君兰开了口。
“你没回家呀知意，”李茹若无其事道，“快来尝尝我刚买的草莓，特别甜。”
“好，”姜知意走过去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好甜。”
王君兰叹一口气：“小茹，连志，你们先忙去吧，我和知意单独说一会儿话。”
李茹和曲连志出去后，姜知意的眼泪就跟断了的珍珠项链掉在地上一样，啪嗒啪嗒的，一下又一下。
她最近哭的太多了，以前一年都不见得哭一次，现在隔几天就要哭一次。
她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这么不坚强。
“既然你都听见了，奶奶就和你说几句心里话，”王君兰轻轻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姜知意坐下。
王君兰便用布满厚厚茧子如老树皮的手握住她的手。
“知意，我知道你想让我在这世界上多待些时间，”王君兰用沧桑的声音说，“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没有头发，每天夜里疼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与其再痛苦地治疗下去，还不如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的时间。”
“所以其实在你最开始和我说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晚期了是吗？君兰，你根本就不想治，你只是想让我转到川城，为了让我到这里才说想治疗，”姜知意哽咽道，“但我并不能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唉，你随你爸爸，太倔了，我只能这样做，”王君兰心里门儿清，她捋捋小姑娘的头发，“我还要和你说的是，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我们才怎么怎么了，就是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奶奶我这辈子才活得开心，活得高兴，没有白活！”
从这天开始，王君兰不再接受任何治疗。
姜知意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然而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为了不让王君兰担心，她要表现出乐观豁达的神情，等回到家里的卧室，又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啜泣。
为了不让远在清源的好朋友们伤心，她接电话前要整理好情绪，用手不断给自己扇着风，默念：笑，要笑，要笑得开心。一会应该这么做，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挂了电话，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一次两次，时间久了，姜知意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哭还是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越来越抵触见除了王君兰外的人，越来越抵触接电话，听到电话响起的那一瞬生理性地心慌。
姜知意开始逃避，找各种理由逃避，说自己学习忙，说没时间，说学校事多，他们理解她，把主动权交给她。
得到的是和他们越来越少的联系。
不如痛快些吧。
做这个决定时，姜知意把自己一整个缩在凳子上。
痛快些，她就可以将自己用一个玻璃罩罩起来，不用顾忌其他，不用想这想那，所有的喜怒哀乐释放出来，她只做她自己，尽管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痛快些，他们就可以彻底远离她这个倒霉鬼，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永远不用受她的影响。
后来，她成功了。
她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那一刻，姜知意得到了解放，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王君兰去世的那天，姜知意坐在医院走廊的公共座椅上，内心格外的平静。
对面是冰冷的白瓷墙，落在她眼里，是从小和王君兰待过的一幕又一幕。
“君兰，我拿到了老师的小红花，老师还夸我棒！”
“君兰，我考了双百，还当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君兰，你教我做饭吧，以后我做饭给你吃！”
“君兰，我和凡清还有蒋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只大狗，我和凡清害怕地跑了，结果它们一直追，给我们吓哭了，最后是蒋安把它们引走的，他好厉害！”
“君兰，我拿奖学金了，我们去吃大餐！”
“君兰，我们要开家长会啦，记得准时来呀，到时候我去门口接你！”
“君兰，我们班里来了个转学生，他长的好帅啊！”
……
“知意，坐上奶奶的三轮车，奶奶带你上幼儿园去。”
“知意，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奶奶知道吗？”
“知意，我给你买了两件小裙子，快穿给我看看合不合身。”
“知意，奶奶今天不干活，带你去公园玩！”
“知意，千万忍住别抓手臂，再痒也别抓，这就到诊疗所了！”
“知意，又和凡清闹别扭了？来，让我听听是谁的错。”
“知意，凡清妈妈说凡清要去学舞蹈了，你想不想去？”
“知意，做你想做的，奶奶一直支持你，奶奶只要你健康快乐。”
……
有人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是一生的潮湿。
此后的日子里，姜知意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潮湿中。这样，她永远不会忘记王君兰。
-
“知意t，快跟姐分享一下你昨晚的感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