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2/2)
要不是周舒瑾的推荐,贺昭自己是不可能找得到刘客雨的。
当贺昭推开那扇院门的时候,刘客雨正摸索着捡地上的花瓣,手指虽然爬满了沧桑的皱纹,但指节秀长。
刘客雨年轻时就用这么一双手普度众生。
“谁啊?”老药师问。
“周舒槿周公子推荐我来的。”贺昭恭敬道,“在下贺昭。”
刘客雨听到是周舒瑾的人,便应了一声:“那周公子,或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贺昭是想求一个救毒瘾的方子给陈鹤嘉的少爷,怕刘客雨不肯再传授知识,决定先试试他的态度,便拿出些银两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周公子有差事要离开江南一段日子,特意委托我时不时来看看您。”
“哦,那周公子身体安康吧?”刘客雨惯例问。多年行医已经让他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他很好,就是夜里可能有些睡不着觉,毕竟年轻人贪玩,他总是在外面逗留大半夜才回去休息。”贺昭道,“还爱抽烟,说不听。”
“周公子只抽烟草,不抽大烟吧?”刘客雨问。
周舒瑾确实几乎不碰大烟,认识这么久,贺昭只见他抽过两回。
贺昭一计上心头:“偶尔也抽一点,他四处交友,难免就着也抽一些。成不成瘾就不知道了,我每次跟他走一块,他不多不少会拿着烟枪抽两三回,一晚两三回也不多吧。”
“这还不多?大烟是一点也别碰!”老药师这就恼火起来了。
“他吸进去的少.......”
“吸进去少就不是吸进去了?”老药师把手里的花瓣放进一个装了水的盆子里。
“可周公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图开心罢了。”贺昭道,“谁能劝得住他?”
老药师道:“什么时候周公子回来,让他抽空来我这里坐坐吧?”
“您能给他看好?”贺昭回过神来。刘客雨还愿意行医?
“看看才能知道能不能。”老药师道,“望闻问切啊。”
“我尽量。”贺昭道。既然刘客雨愿意行医,那就好办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老药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跟周公子很熟悉啊?”
“您怎么知道?”
“以前的人只说他身体很好,没有你知道得那么细的。”老药师道。
贺昭:“您老人家看人挺准。”
老药师便微微一笑:“我都瞎了,还看得准么?”
贺昭:“有的人眼睛长在外面,有的人眼睛长在心里。”
话说周舒瑾这一哑,手写的信件如同雪花般飞向贺昭的据点,一句话也写给他,两句话也写给他,一段话一篇文章也写给他——凡是以前会附耳细语的玩笑话或感想,现在都会写给他看,也不吝啬信纸和邮票,也不管贺昭偶尔收信前后走几趟会不会烦(贺昭学聪明了,如果一天几封信那种直等到晚上才去拿)。周舒瑾在风月场所出入多了,笔下文采飞扬,诗词歌赋戏曲信手拈来,字里行间都是过分着迷的热烈、依恋和怀念,像喝了很多酒醒不了似的。贺昭有时候自己都看不下去,就周舒瑾这般强烈的情绪不得摧心裂肝?
这样的日子大抵维持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江郎才尽”还是什么,周舒瑾的信渐渐少了。贺昭忙着联络人脉,除了保持线上的联系,很少追问信封的多少。
刘客雨虽然眼睛看不见,鼻子也不灵了,但好歹嘴巴和手都在,凭着过硬的技术也能开方行医,只是被徒弟伤得心灰意冷罢了。贺昭殷勤备至地与刘客雨打好交道,在他住所之外另找了个地方让刘客雨、晋军和陈合蔚暗暗会诊。
晋军现在是见着一根稻草都当救命草,带着陈合蔚就去了。这么一去效果让大家都喜出望外。
刘客雨除了开方子,还施针灸。
贺昭、晋军两人就在门口无所事事地抽烟,不免还被刘客雨唠叨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年轻人哪管那么多“对身体不好”,保温杯泡枸杞的事情都没耐心。
晋军道:“要说什么对身体不好,熬夜最不好,对吧?”
眼皮下挂了几天乌青的贺昭抽烟提神,点点头。
“你还敢点头?”晋军道。
“没有点头,我打个盹。”贺昭道。
晋军:“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路上碰见你几次了,就没见你好过。”
“生意人的事不就是那几件事。”贺昭随口说。
晋军递来一个热的鸡蛋。
贺昭掀了掀眼皮,有些困惑地跟他对视一眼:“.......热乎的?从哪摸来的?”
“贴眼皮下,消消黑眼圈。”晋军剥着另外一个鸡蛋准备吃,“跟隔壁大妈要的熟鸡蛋。”
“你认识她?”
“不认识啊,但我把你指给她看之后她愿意了。说年轻人工作别太辛苦。”晋军道。
贺昭无奈,将鸡蛋放在眼睛下左右左右地滚着:“陈少爷怎么染上大烟的?你不是说他平素不爱出门吗?哪里的大烟?是不是让下人在外面买了带进去的?你得看紧点才能戒掉。”
“哪个下人有这样的胆子?是他自己拿的。自己监守着,想自盗点还不简单?”晋军道。
“那让城主换个人管大烟,怎么把自己亲儿子搭进去?”贺昭问。
“想着子承父业。”晋军心想,陈鹤嘉不仅管制大烟,他私下还兜售大烟呢,这笔账怎么算?这肥差不给自己儿子给谁?但他没有跟贺昭说,免得横生枝节。
“我跟你说个法子。”贺昭朝他勾勾手。
“什么?”晋军附耳过去。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但是城主授之以渔的办法又有点不对。大可以不让他直接接触大烟。”贺昭道,“军营的事我不懂,就比如——我做过大烟的生意,要是担心哪个监守自盗呢,就不给他安排装大烟、拿大烟这活了,这点小活说真的——但凡有双手的人都会,守着那三寸地方也没有什么出息。原料提炼什么的是个精活,但你大可以让他去招纳能人吧?不要让他有机会碰到。做生意真正摔打人的是,面对客人,面对上下家,面对附带的人才,比如做账本,做贷款或者收款,谈价格、工资、待遇,去谈收货出货。”
贺昭说话间混淆了做生意和管大烟的说法,想看看晋军的态度。
贺昭不敢直言自己正在做大烟生意,免得就撞到军官的枪口上了。
晋军默默点头,也不敢说不良州城主和他儿子正在走私毒品,模棱两可地说:
“不行,我等不了他提升什么自制力了,这东西太玄乎,得让他不要自己接触了——你做过大烟的生意?”
贺昭便笑笑:
“还是前几年的事呢,在别处做的,我还有些认识的伙伴在那边。江南管那么严,做大烟能赚多少先不说,连命都不要了?有些伙伴跟着来到江南也都收敛起来,做了别的生意。”
“大烟毕竟是大烟,做得起来一定是会很赚钱的。利润摆在那里,总有人铤而走险,真是拉都拉不住。”晋军有些走神。
贺昭瞧着他眉心忽然多了几分愁色,正如心中所料,便顺水推舟地说:“可惜是在江南,想想也有些浪费之前打下的基业。”
“也谈不上浪费。朋友多了路好走嘛。”晋军沉思片刻,微微一笑,“我有个朋友也在做这样的生意。虽然说我个人是很不赞成这样的,奈何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既然他走上了这条路,眼见他遇到困难,我实在也没办法袖手旁观。想问问你能不能指点指点他?”
“他在哪里做啊?”贺昭问。
“他,人在江南,但具体在哪里我没有怎么过问。”晋军道。
“指点不敢,只能说是敞开来谈谈以前的际遇罢了。”贺昭道,“既然他人在江南,我们见一面,一起坐坐吧。”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转头跟他商量。”晋军眉间略见喜色。
经商量后,为了保险起见,晋军代替陈合蔚跟贺昭谈话。
晋军打算让陈合蔚(在贺昭面前只用代号鸩鸟)的大烟转移到江南境外销售,问贺昭有没有可靠的去路。
经洽谈后,贺昭答应作为陈合蔚的下家替他走私江南境外(实际上贺昭也抽了相当一部分直接用在江南)。其中一个方向在北方赤漠,贺昭之前就在那里拥有了自己的据点——是做客栈生意的,正好夹带江南丝绸、布帛、土特产和陈合蔚的大烟一起往北走。
有大烟的加持,那些江南玩意运上去的成本轻轻松松就能赚回来。
不仅如此,来自陈合蔚的大烟也被贺昭散播在途中的一些据点上,等于一边北上一边把路费赚回来。不过在赤漠出售的大烟没有江南那么珍贵。毕竟除了江南,没别的地方真的和大烟水火不容。
但江南的禁令越严格,贺昭在江南的地下烟馆便越是多人去。
飞云眼尖,沿着江南走一圈便看出还是有不少人是抽大烟的,震怒之下重金悬赏举报大烟烟源的平民百姓、浪子乞丐、贩夫走卒,加大烟民管制和流放的力度(但因为烟民那时候大多不在明处抽烟了,这方面竟然收获不大),也加大了地毯式搜索。
贺昭便在一些远离自己重要烟馆的地方开设许多临时小烟馆,有时不惜派自己的人举报那些小烟馆。只要烟馆的模样做足,甚至已经达到了一种“昨天开设的烟馆,明天举报”的程度。
霎时间举报的烟馆数量剧增,子弟兵四处查封。
但在核心小烟馆待着的烟民依旧安然无恙。
琨婴又心生一计,每查封一处便让一支子弟兵驻守四十五日,并在驻守期间严格查封附近乡里的烟馆。
同一个地方多次复发的情况大大减少,这也使得贺昭能开设新小烟馆的空间和时间都大大缩小了。
两方拉锯不下。
贺昭心事一重,抽烟的频率就跟着升高,以至于办公处常常烟雾缭绕。
飞云忙着追查毒品一事,很少去枕风十里,自然也不知道贺昭已经愁成这个模样了,更不知道贺昭的愁苦正是由于自己的尽职尽责引起的。